當前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的「驚艷米勒」特展中，有米勒的二幅舉世聞名的「拾穗」、「晚禱」作品，觀賞之餘，除了被細膩技法與美妙的畫境所感動之外，更夾雜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懷鄉情懷。

因拾穗的場景，在孩童時期曾有多次親炙的機會。五十幾年前台灣鄉間雖窮困不堪，但人情關心卻尚有餘溫。話說在秋收之時，常可看見衣褸殘破的孩童，跟在一群割稻莊稼漢之後，拾撿被抖落的稻穗。亦步亦趨，雖然有些妨礙繁忙的工作，卻不曾被斥責，還看著這些大人們，故意不把稻穗收拾乾淨，使孩童能夠有些許收穫。因為田莊主人說了，留些給窮苦的孩子吧！讓他們也有「秋得」的希望。我是其中一個孩童，由衷感謝他們的仁慈。

這種景象，也連續發生在秋收後的水田待耕之際。猶記乾土引水，滿畦波紋，各類草蟲蚱蜢躍動，恰是鴨群啄食良時，一大群的蛋鴨啊啊而過，活潑可愛，常使人駐足觀看，此時也會被趕鴨的人遠喊說：「孩仔兄，請幫忙把前頭的鴨趕回來」，這種似請求似命令的口吻，是很被接受的，於是半跑半喊，呵呵的一陣追趕，鴨群有序地回到主人的身旁，此時在回歸的田間，卻發現有幾顆白淨的鴨蛋，立即大喊鴨群主人撿回，久久不見回應，正不知如何是好時，遠遠傳來說：給你啦！

以上兩則故事，都發生在秋實收成之季，在窮鄉僻壤的鄉間存在一份人間溫情，感受到一份純樸溫馨，對於面臨餓肚子的窮孩子，無非是一項鼓勵，也是一項學習。善心人家含蓄、敦厚的愛心，一方面給予接受者尊嚴，一方面說明「儉奮」心得有回報。這些感受是在事隔多年後，才進一步理解當時是怎麼一回事。至今，每當我回鄉歸舍時，便會面向西下的夕陽，在群雀曉歸中，尋求那份令人感動的一刻。

而今米勒的「拾穗」、「晚禱」名作來台，從小看到畫作的圖片，也面對如畫作實景的心靈，又是怎樣說呢？只有說「拾穗」是人類至善至美的圖像；而「晚禱」則是至善至真的儀式。這兩張名作遠超過外在圖像的美妙，是人類信仰無盡的希望，更是台灣社會不可或缺的美感學習與實踐。但願大眾都有同感。

（作者為台灣藝術大學校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