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市場早已過收市時間，只剩一些個小吃攤還營業著，生意冷清，武盛宮前賣麻羹的已經關門，來臺中近三十年，只吃過一次此物，糊糊的碎菜浮在羹湯中，飄著幾尾小銀魚，吃來有點苦中帶甘，說不上好吃，聽說去火開脾，但絕不是令人懷念的滋味，因為我怕菜中的苦味。

近百年的市場，建築有古風，規畫得也很齊整乾淨，可說是台中最豪華的傳統市場，除了高級水果，還有進口衣物、零食，市場內許多舶來品店，顯得過時而陳舊，在陰暗的通道中，韶光偷換，我的青春似乎曾經停留在這裡，它不知往何處去？

二、三十年前，常與妹妹來逛二市場，餛飩與肉羹，百吃不膩，那時市場裡人潮洶湧，吃的喝的買的賣的，都有生猛的氣燄，賣家大聲吆喝，買家殺起價來氣勢驚人，妹妹迷上進口的濃巧克力圓餅，中間一層白色糖霜，一包就要一兩百元，大約一周生活費，她一天就可吃光光，青春期暴飲暴食之延長，現在想來有「世鈞，我們回不了」的悵惘。

是麼，豈只是十八春？半輩子都過去了；新婚時，自己辦嫁衣，在二市場買得一件大紅鑲珠珠的小禮服，義大利進口，去掉半個月薪水，只穿一次哪，並不適合我，穿起來像紅包場歌星，婚姻真會讓人審美觀走味，這好像是無可逃避的純與蠢。

不知是感傷還是昏亂，在舊市場中亂走，不知往何處去，這時下起大雨，令人心慌意亂的雨。我找家小吃店躲雨，點了一些吃食，食而無味，有什麼比在食市中無食欲更可哀。

望著市場外的雨，穿雨衣的騎士，抱頭逃雨的人們，撐傘的人們，斜斜的雨絲，時空似乎凝結，這樣的畫面從古至今不會改變，世事變中有不變，不變中有變，我們也只能縱浪大化中，不求喜亦無懼。

走出舊市場像走出一場不愉快的夢，雨已停歇，心塵也落下。

在紛亂塵世中，人心跟著外在起舞，就像菜市場一樣，眾聲喧嘩，五味雜陳。痛苦時像困在雨中火中，只要不執著，冷靜地看著它，像看電影一般，一切會過去的，總會散場的。

走出市場，雨後的街道更清朗，剛才的鬱悶已一掃而空。

（作者為東海大學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