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荻宜

童年感冒發燒，向母親要一碗上臥薄肉片及黑輪的麵吃。唯這一家麵店在竹北火車站附近，四至五碗麵，店家會送來，因只買一碗，大姊自己借麵店木提盒往返走二十分鐘提回家。香噴噴的麵好吃，卻也不無感慨：為何生病才能吃上愛吃的麵？那年我讀小二，七歲，上有三個姊姊，下有三妹一弟，父親在電力公司服務，待遇雖比鄉人高，然食指浩繁，母親又氣喘常叫醫師出診，日子哪能寬裕？

老家在桃園，每年除夕、端午、七月半中元祭祖，我家類遊牧民族這一房搬到了竹北後，便不再以匯款方式請託親人購物祭祖，理所當然非回老家不可。說類遊牧民族，因我七歲已遷居多次：出生台中外埔，三歲搬苑裡；小一移苗栗，在苗栗還搬一次家；到竹北，隨電力公司服務所，又移居一次。總計到小二，我已住過六處房子。

父親的工作二十四小時待命，幾乎校長兼敲鐘，另一員工則朝九晚五來上班。於是，祭祖成了小大人的事──三個小ㄚ頭隨著三個姊姊回桃園老家。我們坐在火車裡，看兩旁景物往後跑，樹木野花野草房子紛紛後退，看得我目不轉睛。桃園車站，火車不管剛到，還是已鳴笛將要離開，小販們狹長薄箱揹胸前，不斷吆喝：「便當！壽司！便當！壽司──」拉著尾音，節奏如唱短歌。

從沒想過大姊會買這些叫賣食物給我們吃，畢竟中飯在伯母家已吃好飽。然而火車上有人賣白煮蛋，小販經過，大姊突然叫住他，遞一元買六個蛋。我們幾個小蘿蔔頭驚喜接過微溫的一顆蛋加一小紙包。紙包是用日曆紙剪出來的小紙片，包裹七八粒粗鹽，大姊說：「蛋剝開，沾鹽吃！」

火車轟隆搖晃，但連比我小的兩個妹妹都笑嘻嘻自己剝蛋殼，還穩穩拿住，一手白蛋，一手鹽包沾著吃。鹽只有一點點，好吃的滋味，讓我們連小食指都舔兩三下。

火車上那枚白煮蛋，吃得我滿懷的歡喜，看姊姊妹妹，也全都開心咧嘴笑，眼瞇成縫。後來我們幾個小的睡著了，帶小ㄚ頭麻煩的是：竹北下車前一站車剛啟動，三個姊姊便得拍手拍腳拍臉頰喚醒她的小小妹妹們。

火車上姊妹一起吃白煮蛋往事，今日提起如白頭宮女話當年。車上那個小ㄚ頭，居然返老還童想著吃白煮蛋後快樂入夢的自己不要長大，讓時空能因此駐留，讓純真手足永遠睡一間榻榻米大通舖，讓父母家人沒有後來的泣血分離。

無奈歲月逝去，親情雖濃，仍不敵世事多變，至愛的親人分開了，遠去了，不見了。

很多記憶逐漸模糊，可是多次吃著蛋食，聞到蛋香，火車上姊妹一起沾粗鹽吃白煮蛋的往事便一下明晰起來，多留戀當時的年幼和無憂無愁啊！也不明白後來吃過各種花樣豐足蛋料理，卻總不如當時一顆白煮蛋如此津津美味，記憶如此餘韻綿長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