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蘇家立

打開窗戶若撲上臉龐的不是薰風，便是對街莫名喧譁的辱罵（或許是針對呼嘯而去的機車騎士，或許是稚童踏進門遺漏了最保守的招呼），聲響大到可以動搖聆者的靈魂。你我每天都在開窗，被窗軌吸吮著激情，重複著開或關的動作，卻不覺得哪裡出了紕漏。對現實的重蹈總是存在較多的寬容，忽略了日益滋長的謊言和沉默，它們愈漲愈高，沒過被稱之為臉孔的面具。

當面具戴久了，自然它就成了新的面孔，一如習慣了廉售微笑，它就恍若細緻的網，霎時溜過眼角的歲月也難逃網羅；而原本的面貌，則被簡化成抽象的理論，如煙霓飄嵐被人群揚起的風拖曳或吹送，漸漸消散至另一個境地，徒留滿是面具的峽谷，臉孔聚集的餘溫使得深夜一片火紅，重燃人們的熱情。我們演戲，卻不相信自己萬分稱職；我們看著別人演戲，卻戰戰兢兢，不敢相信自己在同個舞台。事實上舞台和汪洋無異，只是以拙劣的泳姿替代了誇張的肢體動作，讓「扮演」看起來煞有其事，而舉手投足不過是添了是非和人情世故的日常。

日常是一首不用填詞，每個人都能掛在嘴邊哼唱的老調。不需刻意營造高潮，迷人的轉折也許是美麗的誤會，只有開始與中繼，結尾則是一直在眼前遠離、存心不被捕捉的風景。人生如戲，是拿來激勵對「現實」存疑的老實人，因為人生或許是一團揉皺的紙，蹭滿先人叨絮的格言及剔不出毛病的正論，但從傷痕中找到一句句退潮的台詞，有的人會彎腰撿起放入口袋任其與滲透的夕陽碰撞；有的只是允許它們竟悄悄留守在舞台，替下一群登場的角色獻上無語的祝禱。

人生就是打開窗，讓堆疊的笑容隨風逸散，被蔚藍洗淨或弄陰遼闊的天空，不然就是別人拉開窗簾令餘光穿越到你，諸如此類的共犯結構：我們都想傾耳細聆風聲的告解，但未必想要有一扇輪廓清晰的窗。問題來了，那麼相信人生如戲的人，他為何還要在眾人期盼中繼續扮演？並頂著破洞愈來愈大的愁容？不為什麼，這世上不一定要有理由才能向前活，硬找理由讓自己看起來沒那樣窩囊，往有光的場所逃跑似乎睿智一些些，就像麵包撒些芝麻好似豐足了不少，與眼瞳遙遙相望時，你我的心情是一致的。

我陪他們演戲，嘴唇的抖顫和面具上的笑容未必是演的，有時只是排遣寂寥，有時只是為了好玩，在一望無際的平坦挖個洞，再自己假裝一無所知掉落。當別人撫摸我的面具時，居然能感受到溫暖，那時，我連開窗令冷風灌進身體都可省略。透過演戲，我們用比微笑還細緻的網捕捉懸浮在空中的話語，當話語一句都不剩時，我們能做的，就是用現實拼成一副更大的面具，蓋過整片黑夜，每一回的星辰眨眼，背景都有源源不絕的笑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