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陳芬蘭

午後，與妹妹閒逛至搬離後十多年未回的基隆海邊舊宅，一切已難尋舊時樣，感覺房子都變小了。當年的孩子已為人母，那歲月宛如昨日，歷歷在目。沒想到當年住在隔壁的三兒媳婦還認得我們，詫異地打招呼，她先生亦在旁靦腆微笑協助晾衣，互動看起來很幸福。

記憶中一幕驀然浮現。一樣的午後，母親正從鄰里八卦回來，搖頭嘆息說：「隔壁家三兒老師來訪，懇求他父母一早上，希望讓優秀的他繼續升學，可惜父母執意讓他小學畢業即去鐵工廠當學徒賺錢……」我聽聞後怔然無語，不禁思索父母與師長孰親？傍晚母親囑我出門買醬油，見他在院中劈木材，一時用十分憐惜的眼光看他，他被我看得不明所以。

他與我視為偶像的小舅舅是前後屆校友。小舅舅很會唸書，一路從省中、成大、台大碩士，出國讀博士，留在國外當教授……我經常疑惑，他聽聞我舅舅的消息，會後悔自己當時沒跟父母抗爭繼續求學嗎？當小舅從國外榮歸時，我不禁在心中揣測，他是否遺憾人生止於此？當小舅娶回氣質美女時，我不禁在心中臆度，他是否遺憾，娶一小家碧玉？

而今思來，我一直覺得他有遺憾，其實是我自己的遺憾吧！那夏日午後，雖然我還小，但慧黠如我，又怎不明白身為長女的未來。

自己小學畢業，也面臨與他同樣須棄學的處境。經思量後，我選擇抗爭一半，唸夜職校、當童工……想的是「不負光陰不負卿」，既顧學業又顧家裡經濟。出乎我意料的是，初中部夜校是成人補救教學班，童工又豈是辛酸兩字可形容？我自以為抗爭一半，倒像是分到一手壞牌的賭徒，很想棄牌，卻又因倔強與不甘，一路茫然跌撞成長。

我的不甘對照他的安然，似乎讓我明白，不求就不缺；幸福與否可能「如人飲水，冷暖自知」，也許我眼中的遺憾是他心中的無感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