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辦單位來電告知獲獎的消息時,你正行過一幢森嚴結構、高資本主義集散的摩天大樓。頭頂電視牆配合影展之便,播送著楊德昌導演千禧年大作《一一》的預告。楊德昌才離世大半年,你差點指認他成上世紀偉人。全片的敘事者是年僅八歲的男孩洋洋。從頭到尾不願意跟外婆說話的洋洋,在外婆的告別式上,拿出了國民小學的習字簿,整齊綠色格線裡寫著一篇感人作文:「婆婆,我以前問你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裡,你都不跟我說,你只說你老了。但當我看到我那才剛滿月的小表弟時,我才發覺:我也老了!」洋洋朗誦的聲調緩慢而稚氣。不知生,焉知死。生離死別,注疏成寫字簿底頁的青春殘酷物語。
年前受了不算輕的傷,你開始往返復健室。奇妙封絕的空間令你印象深刻。空氣沉悶、酸嗆,呼吸亦為之鬱結,室內的人們彷彿染上治不好的病似。你還記得當時因神經疾患,拚命伸直左手小指卻未可得的幾個分鏡。記憶變造、修改、錯置,化為剛剛的故事。其實你並不太喜歡它,許多字句都冗長,執拗的情節也過於呆板。只不過教你驚覺:我們也都老了。
(祁立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