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東青

知名歌手周杰倫的歌〈聽媽媽的話〉膾灸人口，我也常聽媽媽的「話」，而且烙印在腦海，實踐於生活。媽媽的話，有時慈悲包容，有時感懷社會現象發人深省，偶爾也不乏出現幽默揶揄的神來妙語。

媽媽的話有時承自先人，「古早人講的」，成為她要闡述一樁道理的發語詞，也是有力的佐證。但是不是古早人說的，實已不可考，有的應該是媽媽累積生活智慧而自創的話。

小時候，鄉間農村生活。夏天，清晨四點半即起，冬天，也不超過五點半。小孩難免想賴床，母親總是坐在床頭，不打不罵，也不大聲么喝，只慢條斯理地說：「囡仔，日頭曝尻川囉！」然後，還要再加一句語帶威脅及警示性的話：「睏甲比日頭閣較晚，做哪有穡頭！」溫柔最有力，果然不假。從此，「與太陽同醒、和陽光同在」，成為一種生活習慣與制約。

節氣立春到清明，母親總在學校放假日帶我們到森林裡散步或採集野菜。她說：「古早人講，春天樹仔吐紅（長新芽），有『天』氣，囡仔吸收天的氣，健康 大漢。」如果露水乾了，她還會要求我們脫掉鞋子走路，她說：「吸土氣，做人才會有志氣。」

雖然不知道吸收土地之氣和有志氣有何關連，但後來得知，這是中醫養生之道。春天，大地有生發之氣，益於身心健康；雙腳踩在土地上，無形中也長養了對土地恭敬之情，對農作物的愛惜之心。

母親的生活態度是順應自然不逆天。一次，到東海岸部落採訪，順便載母親同行休閒。望著浩瀚的太平洋和臨海的海岸山脈，她突然有感而發地說：「啊！古早人講甲真有道理，『三山六海一分田』，咱全世界的人蹛佇這一分田面頂，一定要好好惜留。」不曾讀過地理學的她，有大海般的視野，和敬愛天地的慈悲。從此，友善環境是我的生活態度和準則，蔬食是身體力行的日常。

途中，一塊崩坍地映在眼前，她又引用「古早人」說的：「人哪無照倫理，天就無照甲子。」意思是，人們如果不依照倫常行事，天地都難容，於是「天地顛倒翻」，四時無常，風不調雨不順，如氣候變遷在全球造成的各種天災和糧食危機等問題，皆因人類未依照倫常而行。

母親的生活中也有輕鬆的一面，常引用俚語、俗語幽默揶揄女兒當做休閒，而且樂此不疲。

成長過程中，事情沒做好，會找各種理由來搪塞，母親總會冷哼一句「袂曉駛船嫌溪彎」，來揶揄和警告我們凡事只怪別人，不肯檢討自己；如果計畫一件事，正說得得意洋洋時，母親可能就會射出一支把冷箭：「古早人講的『未食搬倒山，食飽倒在岸」，就是在講我們不知天高地厚，吹噓地想把整座山翻倒，等吃飽了撐著，又忘了計畫忘了責任，倒在田埂岸邊睡覺，虛度。

進食間，食物一時盛多了些，母親的「古早人」又被請出來說話了。她說：「古早人講甲真實在，你就是『食飯用碗公，做工課閃西風』，『食飯食甲流汗，做事做甲起畏寒』。」提點我們不能好吃懶做。

我有一位同學叫燕華，長得眉清目秀，很亮眼，任何人看到我們，目光一定先聚焦在她身上。有一天，我問母親：「我佮燕華，誰較媠？」母親很認真地看看我，又順順我的頭髮，慢柔地說：「啊！看來看去，還是你較媠啦，燕華太瘦囉！」「也不過──」她停頓了一下，眼光有點捉狹地繼續說：「你若閣較減食一點，會閣較媠啦！」

我內心狂喊，哎喲，我的娘啊！您真是星雲大師提倡「三好、四給」的最佳實踐者，如此存好心、說好話，又給女兒信心、歡喜和希望。

從此，我更愛聽媽媽的話，也喜歡咀嚼她說過的話；但只有一句話曾經讓我們的心很揪結，她說：「我若破重病，一切順其自然就好，袂使插遮插遐。」三年前，母親壽終，聽從母命「一切順其自然」。生活態度總是順應自然的母親安祥、自然地離世，而她說這些話的神情和情境，都成為我生命中最美好、最經典的回憶與收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