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夏天,世界彷彿瞬間褪盡顏色,生活成了一部乏善可陳的黑白片。
山居潮腐,木質地板的隙縫間爭長出色澤詭譎的蕈菇,他也懶得去理,來去之間,整個人像陷溺在一池死水中,彷如池裡的魚族鎮日張嘴閉合,呼吸吐納之際,卻只有無言。
高懸壁上的笛子,是以往兩人附庸風雅的遺跡。他想,何其不幸,本是迎風承露的綠竹,今卻淪落至蒙塵的地步。他偶然心血來潮,不免取下勤加拂拭,萬分疼惜,忍不住時湊嘴試吹,惜因不諳曲式,加上荒廢已久,勉力而為,只有招來一陣清風。
別後的歲月如逝水。有一次,他到南部山區旅行,在一處陌生的小鎮轉換班車。他坐在站前的石階上歇息,當時斜陽半隱山後,周遭人聲喧騰,晚炊的菜香四散流盪,格外溫馨動人。此時,有個頂著西瓜皮短髮的女孩,蹦跳地經過他面前,女孩神色愉悅,邊哼著歌,邊隨著節奏踢著一團烏黑、柔軟的東西,好像陶醉在這場不知名的遊戲中。他半因好奇半因無聊,遂仔細端詳那女孩的舉止,不看還好,一看駭然大驚!那女孩踢的竟是一隻奄奄一息的老鼠--他若有所失,直到女孩的歌聲漸渺,他耳際似乎還留著那隻垂死的老鼠,隨著節奏發出「吱!吱!」的慘叫聲。
這等詭異的場面,令他畢生難忘。他不禁想到情愛的無常,思索彼此的定位,卻苦思不解。之後,他大病一場纏綿病榻之時,神智模糊,恍覺伊的身影,竟如鬼魅,美目巧笑,無目巧笑,無所不在--難道,他必須因自己違背舊日的盟約,而憂傷終老嗎?
盡管凡人都須為自己的言行負責,但生命從未殘忍得錙銖必較,他的病很快痊癒了;除了體力稍衰,一切無恙。他想,睽別經年,恩怨情仇早已淡逸,或該去看看伊,以示君子風度。走出小屋,天末降下雨絲,淡似夢痕,細如牛毛,雖是沾衣不濕,卻也揮之不去。
行過深巷,來到伊的居處,但見朱門深鎖,門上貼著一張宣張,上書:「晨昏寒涼,餮衣自重。」
斗大的黑字,早被雨露濡濕,宛若一張久候故人不至,因而涕淚縱橫的臉顏,模糊難辨。
他乍覺心生怨怒,難道,伊竟欺人至此,料定他會重來尋伊嘛?繼而,又覺情慾冰消慾念釋然。雖說舊夢難續,就算是最後一點關慰之情吧!而朗朗乾坤,雲淡風輕,且讓彼此回返初始的冰清玉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