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王秀蘭
一日午後,二姊去樓下倒垃圾,在資源回收室赫然發現一台住戶丟棄的摺疊自行車,看起來車況還不錯,便趕緊將它牽來給我。她開心地說:「妳最近不是正準備要買一台腳踏車當代步工具嗎?這是剛在大樓的垃圾間撿到的,再不快些,就要讓別人給捷足先登了,妳去騎看看。」
我在公園繞了一圈,輕巧好騎而且還是我喜歡的大紅色,只可惜沒有置物籃。二姊說附近有一間腳踏車行,各種零件都有可以去找看看,順便把地址給了我。
車行在公園旁的一個小巷弄裡,從大馬路一彎進巷子口,遠遠地就可看見掛在廊簷下舊紙板上五個歪歪斜斜的大字「修補卡打車」。店門口的籐椅上坐著兩位老伯,在黃昏的暮色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,彷彿時間在此陡然地慢了下來。我將車停妥,問:「裝一個籃子要多少錢?」
其中一位老伯趕緊起身走了過來,我想,他應該就是車行的老闆了;另一白髮皤然的老者見顧客上門,便緩緩地從籐椅上站了起來,揮揮手,佝僂攜仗離開了。
「全新的二百五十。」我聞言一僵,覺得有點貴作勢要走,老闆趕緊拉住我的車子,輕聲而正色地說:「現在錢愈來愈薄,二百五十塊不算貴啦。」說完立刻進屋拿了一個全新的籃子遞給我看。我說:「這腳踏車是撿來的,裝一個全新的籃子有點浪費。您店裡有賣舊的嗎?只要能放東西就好。」
「舊的要一百五十喔!」他一臉堅決的表情,看來毫無議價空間。見我面帶猶豫,連忙上前解說:「舊的要拆要裝,連工帶料一百五十塊已經很便宜了,現在通膨什麼都漲,一百五十塊買兩個便當都不夠……」他的話聽起來既是嘮叨亦是抱怨,但看著他一臉焦黃疲憊的面容與額頭上幾綹稀稀落落的白髮,就不免同情了起來。
「好吧,就裝一個舊的,等一下再麻煩您幫我把車子全部檢查一下。」他欣快地答應了,然後一頭鑽進被光線阻隔在外,灰撲暗沉堆放著各種廢棄零件的老屋裡。沒多久,他拿了一個舊籃子出來,我一看當場傻眼。「這籃子都生鏽掉漆了,還破了一個小洞,能用嗎?」
「我等一下用鐵絲把破洞補起來,再噴上一層漆保證就跟新的一樣,免煩惱啦。」我站在一旁看他動作洗鍊地又裝籃子又噴漆的,沒一會兒功夫大功告成,隨後蹲下來檢查車子狀況。修車時與他聊天,問車行開多久了?他說從年輕就做這一行了,在四○、五○年代腳踏車是人們最倚賴的交通工具,如今被捷運與Ubike的便利性取代,車行就逐漸沒落了。孩子曾勸他把店收了退休享清福,但他擔心日子一旦閒下來精神會日漸委頓,堅持退而不休。如今開店時間自由,工作量自己決定,幾個老友經常來店裡泡茶聊天,日子依然過得有滋有味。
「這輪胎還不錯,但是氣打得太足容易爆胎,我幫妳放掉一些,還有煞車太緊需要重新調整一下,工錢算五十,連籃子一共二百塊就好。」但是還沒完,他的下一句是:「妳是今天第一個顧客所以才有優惠價的喔。」
「哇!原來今天是跳樓大拍賣,我在幫您清倉啊!」我故意調侃他。「錢歹賺,一工到暗賺無兩個便當。」他無奈地搖搖頭,低頭幹活去了。沒多久他把車子牽過來要我去騎一圈試試看。
金色斜陽照在寧靜小巷弄裡熠熠生輝,騎上小紅我的心也飛揚了起來。正當車子要轉進另一個小路口時,他緊張地在後頭追趕著,聲嘶力竭地大喊:「不要騎太遠啊!快回來,快回來──」低沉沙啞的嗓音迴旋在風中,聲音淒厲。我趕緊將車子回轉,到了店門口我忍不住叨念:「您放心,我不會跑了啦!」我把錢遞過去,只見他用手搔了搔頭上那幾綹白髮,臉一紅,咧著嘴,對我綻出一個近似童稚般的笑容。
「謝謝喲。」我揮揮手離開了這條悠然於塵寰之外的小巷弄。
阿伯不為外物所役依然尋著自己的生命軌道,興高采烈地擁抱著生活,當我們面對戰爭、瘟疫惶惶不安的時候,或許可以從他身上找到一些安慰與鼓勵的溫暖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