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黃詩閔

佛經說：「人身難得。」生命和一切因緣和合的事物一樣，都是無常的，每個人都無法有無災無難、無病無痛的一生，都要做成住壞空的功課。

父親一位朋友在新北市擁有一座大工廠，叔叔的事業非常成功，同時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，和妻子感情很好，還有孝順貼心的一兒一女。

五十歲之後，叔叔身體漸走下坡，出現大大小小的疾病，近六十歲時，已經因為重病嚴重水腫，肚子大大的，體力虛弱到不能走太多路，平常大多數時間都要以輪椅代步，必須有外籍看護幫忙照料生活起居。

叔叔來自中部鄉下，在貧窮的小村子成長，如果留在原地，大概只能務農維生，他不想要那樣一眼就看到頭，平淡的人生，認為唯有走出去，才能突破困境，於是離開家鄉辛苦奮鬥，一點一滴的累積財富，打拚出自己的一片天。

叔叔年輕的時候，總是以長期抗戰的心情為人生做打算，深怕沒有為年老後的生活打好基礎，因此把絕大多數的時間都用來工作，用健康換取財富、名聲、地位，等到走過人生之路，回頭觀望，才醒悟到用太少的時間享受生活，花太少的時間和家人相處，年輕時那些退休後的精采計畫也成為夢幻泡影，突然覺得人生好空。

生病後，叔叔需要洗腎，加上其它慢性病纏身，進出醫院已是家常便飯。叔叔分享，自己已經有好幾次瀕臨死亡，深夜或凌晨突然緊急送急診。對於重病的人而言，每一趟急診和入院，都是生死往返的心情震盪；有一天，叔叔簽訂了「預立醫療照護決定書」，希望為生命不可逆的那一刻做好準備，不讓家人為難。

久病讓他體驗無常，練習無常，面對無常，接受無常，他已經失去走長路的希望，不認為拖著病體長壽會是好事。我看見叔叔雙手密布的瘀青，知道他的身體在做艱難的功課。

健康敗壞之後，叔叔的妻子和孩子承接了工廠。平日白天妻子和孩子忙於工作，陪伴在他身邊的多是看護，他每天都傳早安訊息給我的父親，能感覺出叔叔很寂寞，重病後的生活是單調灰暗的。星明星滅，月起月沉，有一天早晨，叔叔沒有傳訊息給父親，父親明白叔叔已經做完身體的功課，闔眼便是另一個世界，歸於空無。

一個人事業做得再大，就算家財萬貫，沒有健康的身體也等於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