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陳維賢
我的父母是時代的犧牲者,年輕時逃難、躲轟炸,在槍林彈雨中苟存性命。到了台灣,雖說生活較安定,但是,戰後經濟蕭條,謀生不易,只能縮衣節食養大子女。
父親過生日,母親會煮兩顆蛋應景,父親窮其一生沒吃過蛋糕,可能也沒見過。母親素來樸實,沒有像樣的衣飾可供出門穿戴。我能賺錢養家後,他們仍然過著清貧的日子,從沒有豪華奢侈的享受。
父親多病早逝。母親中年以後,常因我的婚姻憂心焦慮,不但幫我帶大兒子,直到國中畢業;又日夜替我那失去媽媽照顧的女兒擔驚受怕,沒有安寧過一天。老年罹患帕金森氏症,輪椅尿褲不離身,她和父親一樣,病再重,身再痛,都不哭不喊,不怨不尤,只是無盡的凝望,默默承受所有的磨難。
如今我有能力請父母吃美食穿華服,也吸收了些養生祛病的知識,可以把他們照顧得比較妥當,然而他們早已遷居天國,深切體會到「子欲養而親不待」的悲痛!
每年父母的冥誕、祭日、清明節、中元節,我都準備了豐盛的祭品,把納骨塔的供桌擺得滿滿的,彌補他們在世時的匱乏。
這就是孝道嗎?
每日晨昏,在家中對著父母的遺像膜拜,有好吃的,或他們生前未曾吃過的食物,必定先拿來祭拜,然後才會取用。買了新衣服,必先掛在母親遺像前,請她先穿。
這就是孝道嗎?
宋朝歐陽修有篇著名的佳作──〈瀧岡阡表〉,被譽為中國的三大祭文之一,是他晚年追敘父母生前的嘉言懿行,刻寫在墓碑上的感人文章。文中提到他的父親在祭祀時常流淚道:「祭而豐,不如養之薄也!」偶爾進些酒食,又涕泣說:「昔常不足,而今有餘,其何及也!」
這又何嘗不是我的追悔!
儘管如此,我還是早晚跟父母請安,跟他們說說話,與一幕幕的親情往事重逢,那是情感的撫慰。我相信,在虔誠的祭拜下,父母都曾回來看過我,不用言語,就能神人契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