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李時雍

女孩像山間的煙嵐飄忽不定。臉暈紅如夕日，一會落在草地，再留意時又出沒於房屋上的涼台。瀏海齊齊地覆蓋，那雙深邃的眼睛，總是注視著藤竹架起的舞台。

「是誰家的孩子呢？」霪雨連綿的長日之後，回暖的春天假期，我們回到了山邊村落，那幢戀人祖母的家屋。舞者們排練的午後，鄰近的孩子循樂聲進出著院落，開始先是一群女生們，在地上翻滾嬉戲，而後來去間，總見到女孩像小鹿般輕盈的身影。幾天裡，她始終跟在我們身邊。

碧候村依隨山勢，居間的石階兩端，制高是森嚴的派出所與長老教會凌空的十字；那幢曾為部落第一家雜貨鋪的家屋，則在鄰人行住生活的坳底。記得前年改裝為民宿之初，我們還曾回來暫代主人，耙清枯落的葉子，灑掃澆花，將原來雜貨收帳的櫃檯，布置成小小的接待區，矮桌鋪上了編織圖騰的布巾。等待旅客的片刻，我便坐在院前讀書，周身僻靜，抬頭望即一座山寬闊的背脊。約莫也是那時，戀人浮現創作一部以碧候商店為主題的舞作，想有朝一日回山邊跳舞。

院落昔日村民聚會的小舞台，垂懸上新的燈飾，一面布幔，懸掛在竹藤牆上充作投映屏幕，草地散置著巧拼接成一道道席位。預演的音響穿過矮牆圍，迴盪在安靜的山村，果然吸引假日在街巷奔逐遊戲的孩子們，探身窺看，「你們在做什麼！」

周六早晨，我們在鄰隔的碧候國小校園，揭開籌畫多時的「藝術日」，帶鄰里大人孩子們跳舞。迎光閃耀的山近在眼前。球場上打球的男孩，時而運球過來問，「你們在做什麼！」日午的商店外，偕伴的少女們問，你在做什麼，「下午有舞蹈表演喔！」一群孩子在舞者們呼喚下齊湊到排練的草地舞台，看了一會，指指個頭最壯、卻有著靦腆笑容的男生說，「可是今天他生日，我們要回家幫他慶生。」「生日快樂！慶祝完過來看跳舞呀。」

像小鹿現跡的女孩，是時又坐在椅凳，安靜地，看著台上跳舞的大哥哥大姊姊；不知何時，她玩戴起其中一支舞作的道具墨鏡，小小的臉，在默黑的鏡面下顯得更小，左看看、右看看，擺動的腦袋瓜上像畫了一個疑問符號。後來聽見有大人叫她的名字：「ㄧㄢ ㄒㄧ」。

節目在大山投擲的暮色中開始，院落已席地坐滿著觀眾，女孩也在最靠近舞台的一排。有些陪爸媽前來的幼童，到半途安穩睡著，大字躺在柔軟的草地。舞者們自臨暗時分跳起，直到天色完全降暗下來。

昏黃中，我看見那個今天過生日的胖胖大男生，悄悄又返回院落草地，就坐在「ㄧㄢ ㄒㄧ」鄰隔。忽然就想起這個傍晚帶回山邊演出的作品有《朵朵》、《剖開》、《三部曲》，還有一支，名字就叫做《生日快樂》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