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按:牧師之子史懷哲,原可以憑任何一項才藝,在歐洲逍遙度日;他卻為了貫徹「三十歲之前為研究科學藝術而活,三十歲之後獻身服務人群」的宏願,把五十三年的餘生,全部奉獻給非洲土人。他從不認為自已做了什麼了不得的恩惠,只是補贖白人在登陸非洲後所做的剝削。他從來不是宗教家,卻真正體現了一位宗教家的情懆。
幫助或是統治?
我們白種人是否有權利強行支配未開化民族以及半開化民族?假如我們只是想統治他們,從他們的國土獲取物質上的利益,則答案是否定的;假如我們是誠心要教育他們,幫助他們走上幸福之道,則答案是肯定的。
假如這些民族有獨立生活的可能性,我們就應該讓他們自治。可是現在世界貿易已經深入未開化民族,這無論對我們或他們都是不可抗拒的事實。他們已經為了世界貿易而失去自由,經驗和社會狀況從根本上發生了動搖。
在一種必然的趨勢下,酋長們因為可以從世界貿易獲得武器和金錢,於是奴役當地大眾,使他們淪為奴隸;這些奴隸必須為出口貿易而勞動,以便讓少數人致富。有時甚至像奴隸販賣時代那樣,這些原住民本身也變成商品,被用來交換金錢、鉛、火藥、香煙、和白蘭地。由這種世界貿易所造成的現狀看來,這些原住民是絕對不可能獨立的。剩下的問題只是:他們究竟交給當地貪婪的暴君好呢?還是由歐洲各國的官吏來統治好呢?
開發或是破壞?
在未開化殖民地建設鐵公路也是個難題。鐵公路的建設是有其必要性,因為有鐵公路之後,人工搬運的辛苦將因而解除;鬧飢荒時,就可以把食物運到災區去;商業也將因而繁榮。但這同時也有阻礙那些地區發展的危險;假如這番事業所要求的勞力超過那些地區所能提供的,那麼這種危險就不可避免。
此外,在殖民地建設鐵公路,也不能不考慮到總有許多人因而喪生的事實;而且對勞工食宿方面的照顧很遺憾的也往往沒做好;同時也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:建設鐵公路的原意是在促進某地區的繁榮,結果卻反而毀壞了它。
因此,對任何一個地區的開發都必須非常慎重。由於需要和可能做到而開始的公共事業必須緩慢進行,在某種情況下甚至可以暫停,因為經驗告訴我們,這樣才能挽救許多人的生命。
教育或是分化?
殖民地的學校不過是歐洲學校的翻版,念完這種學校的土人就成為「知識份子」,他們自認比手工業者優越,只願意從事商業和知識性的工作。這些人如果在商場或政府機構找不到滿意的工作,就賦閒在家發牢騷。所有殖民地的災難就是──實際上這不只是未開化民族或半開化民族的問題──從學校畢業的人大部分不僅對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毫無貢獻,甚至對它們一無所知。從下到上的這種階級轉變,製造了非常不健全的經濟和社會狀況。
經營殖民地的正當方法就是實施如下的教育:亦即把當地人引向農業和手工業,而不是脫離它們。每一所殖民地的學校,知識性的教育必須跟每一種手工技術的學習並行。為了土人的文明,讓他們學會燒磚、蓋房子,把木頭鋸成木板,使用鎚子、鉋子和鑿子的方法,要比讓他們精於讀書寫字,或能用a+b或x+y來計算更為重要。
支援或是施捨?
幾乎所有的殖民地,對撲滅疾病的努力都開始得太晚,而且力量也太微弱。今日這種努力所以有一些成功的希望,完全要歸功於我們有最新醫學的成果當武器。常有人爭辯:必須保持人力資源,殖民地才會有價值,也因此才有派遣醫生到殖民地的必要。但實際的情況卻有比這種功利的看法更重要的東西存在。
假如我們之中還存在著一點倫理觀念,我們怎能拒絕將那些發明,分送給遠方在肉體上比我們忍受著更大痛苦的人?政府派遣的醫生只能完成應做工作的一小部分,除此之外,社會大眾也應盡其義務,由他們派遣醫生出去。我們之中凡是親身體驗過痛苦與焦慮的人,一定都能對異國身受痛苦的土人伸出援手,助以一臂之力,就如同以前自己曾獲得的援助那樣。這樣做的人,他的存在已經不再屬於他個人,而變成所有受苦者的同胞了。
是贖罪不是恩惠
我因為對「受過痛苦烙印的同胞」這個觀念中所含的基本真理具有信心,才鼓起勇氣在蘭巴倫建立了醫院。現在真理被了解了,道路也正在拓展著。
最後讓我說一句話:我們給予殖民地未開化民族的好處並不算什麼恩惠,而是一種贖罪──亦即對於打從白人的船隻第一次到達黑人岸邊起,白人加給黑人的無數惡行之贖罪。今日存在的殖民地問題,只用政治手段是無法解決的。我們必須用一種新的方法:亦即白人和黑人必須在論理精神中融合在一起。唯有如此,雙方才有可能互相了解。
為創造這種精神而努力,不就是未來世界政策的方針嗎?(志文出版社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