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瑟烈思
妻子是社區關懷據點裡的照服員,幾天來總是播著〈梭羅河畔〉這首翻唱的印尼民謠,有時紫薇的版本,有時尤雅的。哼著唱著,女兒不知不覺也加入這個旋律。於是,我的耳蝸便盤根錯節地飽塞著〈曼卡灣梭羅〉。
妻子說前一陣子據點來了一位極度憂鬱不願說話的老人,想藉由唱歌打開她的心扉,但兩大冊歌本翻來翻去,她總是緊閉雙唇。直到老人第三次來據點,不經意發現她對這首老歌有反應。所以妻子有空就練習,期望某一天老人就能跟著唱起來。
然而,這首歌也讓我無法自已地陷入一個陳舊且充滿「味道」的兒時記憶裡。
當時租賃在南部一個離海有點距離,離山更有點距離的小鎮。房東是在地大家族,由於成員外移,便將許多空出的紅磚瓦房出租。大宅院的租戶經濟狀況都不太好,我們隔壁的人家有七個小孩,因為食指浩繁,屋前屋後更顯得天然而奔放。大宅院的人們往來密切,人多嘴雜,人情味的濃郁有之,但之間幽微的彎彎角角亦不曾匱乏。
有一陣子,隔壁總是播放著這首歌,誰唱的難以記得清楚了,也許是紀露霞的版本。但不管是國語版還台語版,〈曼卡灣梭羅〉這句印尼歌詞一直盤桓在腦海裡。
某一個不必上學的午後,南台灣的陽光從紗窗外狂瀉進來,呼吸著儂儂軟軟的「曼卡灣梭羅」,吹拂著夾雜泥土與青草味的薰風,眼前迷迷濛濛地,一切就沉浸在慵慵懶懶的南島風情中。這時,媽媽手上織著工廠批來的毛線衣,我則無可無不可地滾著毛線球玩,我們雖然都維持著手部的動作,其實大部分的腦細胞是休眠的。
突然,隔壁的阿桑咿啞啞推開紗門,帶著老薑爆過的香味來到眼前,我和母親都嚇了一跳,彷彿從另外一個次元空間中甦醒。阿桑端著一碗肉湯,扯著嗓門:「來食好料的!」母親趕緊接過碗,隱抑著內心的疑慮,堆著笑容俏皮地問:「這是啥物山珍海味?」
「讚的啦!碗等一下再來收!」阿桑興沖沖走了。望著紗門,一會看見她又端了一碗到對面人家。
我垂涎三尺拿了筷子就要夾,母親急急抓住我的手,以極輕的氣音在我耳邊說:「鳥鼠肉你敢食?透早時看到伊佇竹仔跤用燒水咧燙鳥鼠……」母親小心翼翼以筷子按住肉,一邊讓水龍頭的水流著,將湯汁倒下,然後把肉一股腦倒進不透明塑膠袋裡,一邊又很嚴肅地交代:「囡仔人有耳無嘴!知影無?」母親吩咐了好幾遍,我再白目也知道這不能開玩笑。
「真的假的?他們真的吃嗎?」妻子這個都市人難以置信地摀住嘴巴。
「這首歌一定曾在老人的年輕歲月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吧!」我說。
「等她願意開口唱歌,就有機會跟她聊過去的事了。能打開話匣子,一切就沒事了……」妻子篤定地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