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周盈君

即使到了下午四點後，太陽的熱力依然奮力散發，我和兒在烈日下行走，他的手臂晒成深栗色，我擔憂他晒傷脫皮紅腫，於是轉進美妝店想買防晒乳給他，他耐心陪我挑選，不哭不鬧的，我對他說：「媽媽很感動。」

下樓梯，牽手過馬路時他依舊活蹦亂跳，甚至唱起歌來，他深愛《超人力霸王》，沿街哼唱主題曲，甚至飯後與外婆通電話時也都唱著。雖然我不斷重複聆聽，卻也學不來，但感染他的童心與快樂，也就弭平心中偶時無可言說的愁苦。

餐廳就座，高處的我們，將大片落地窗外的高鐵站前草皮、建物、公園盡收眼底，有時還見白底橘紅橫紋的高鐵行經，玻璃雙層厚度，將噪音隔絕在外，我們只聽見室內那與餐廳氣氛極為不協調的背景音樂，等候餐點時，兒子玩起垂簾。

簾子是咖啡色流蘇，在半空打了個大結，但垂落之處被兒子一一收挽，纏繞臂膀，有時則分作三股，餐點上來，在我百般催促下放落這並非玩具的家飾，接連的警告終於收到效果，但大約餐點不合胃口，他吃了不到半碗就又開始躁動，要我餵他。

先時因為服務生提醒醬汁味鹹要我們謹慎酌用，但嘗了幾口，加了幾滴醬汁後，才發現整碗飯的精髓端賴這調味，於是大膽地加碼，淋在白飯上。我餵著他，重溫他還小時我拿剪刀剪小食材，挖飯，一口口遞送到他的小嘴，他大概也想趁機溫習孺慕之情，於是吃著玩著樂著。

我們坐火車，在車廂中最愜意的就是他直起身子觀看窗外的鐵道，那無止境的縱線不斷如拓荒者向前墾地，兒子的雙眼卻不因長久凝睇而有所疲倦，至於我，則負責朗讀書籍餵食他的鼓膜，有如一台行動放音機。

我很享受文字的奧妙，那有別於口語的輕率，而文字轉作聲嗓，似乎能撥動他腦海思考的琴弦，於是，他喜歡聽牛頓慘遭霸凌的童年，最後憑藉對科學的熱忱而逆轉人生，成為眾人景仰的科學家。然而兒子曾好奇問我，為什麼虎克（另一位學者）要「刺」牛頓，所謂刺，是攻擊的形象化，我反問他你覺得呢？也許，將來你長大，就會發覺這世界刺與不刺有時是不經意的，有時是嫉妒附了身，也許人性中總有太陽黑子作祟。

後來我們翻到愛因斯坦，才發現他推翻了牛頓的學說而自成一家。我對兒子說：你敢不敢站在巨人的肩膀又打倒巨人呢？當老師告訴你牛頓是對的，但透過反覆驗證，也許就發現牛頓是訛誤的一方。「想像力勝過知識」（愛因斯坦語），愛因斯坦贏在謬思的眷顧。

在車廂閱讀時他靠在我的腋下，我們緊密依偎，甚至在金石堂我閱讀《十萬個為什麼》時，他也聽得痴醉，後來他拿了地震的繪本，整個下午我們被自然科學團團圍攏，而我也學習不少，當時我們共感書本豐沛的知識，是博學多聞的好友。

坐在地上閱讀的我，那是年輕時候的自己，疲於分數的壓迫於是轉進書店，讀些不見得透澈明白的書籍，但享受那胡亂閱讀的時光，烙印心底故成為如今的書蠹一隻。現在兒子也如此，溫黃的光線映照在他側臉，閃現的好奇心成為求索新知的燃料，我們同在，幸福地偕行。

於是地殼、地涵、外核、內核、正逆斷層、平移斷層，這些曾經是教科書上的名詞紛紛回籠，也叫我重溫這奇特的美麗世界，觸鬚從海底伸向陸地，升變成樹之根，恣意竄流，成為一種過癮。

我對兒子說自己手邊尚有關於衣櫥的神祕故事書，穿越衣櫥抵達之境是皚雪冷峻的世界，我問他是否有興趣，將來我還想對他說小王子與狐狸、玫瑰花。

我的筋骨坐得痛楚，兒子俐落起身，我則彷彿撿拾自己的不適，重組與架構後方能站穩。推開書局的門日光燦然，塗抹防晒乳後，我們沿街步行。

美好的中秋節、美好的地震課。雖然秋季不似秋季，灼熱燒烤身心，但感受兒子的手緊緊握住我的，並訴說他深愛我時，我覺得自己的付出有了絢麗的回應，是絢麗的，像記憶中的滿天星斗，更像稍晚就會從雲翳後現身的一輪玉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