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白日的塵囂、煩鬱都寄給逝去的晨光,在夕陽留下最後一抹彩霞之時,大地露出它幽黯且靜默的出奇的容顏,告訴人們,夜晚已悄悄地到來。
鐵路旁佇立著的觀測台,孤伶伶地向著即將離去的斜陽揮手致意,說聲明天再見,聲音竟是那麼低沉哽咽,彷彿心中有萬般的不捨,連同右方的細挺高瘦的電線桿和左下方微暗低矮的控制閥,像家族的成員,一齊為即將御下的餘暉告別,大地依舊保持它的沈靜與默然,只有枕木上的鐵軌回照夜幕以兩條細弱的白光,呢喃輕聲如遊絲般的低落,冷然帶過,沒有人知道。它向它說了些什麼。
霍普(Andrew Hopper)的心畫,隨著夕照的漸漸遠去,彩筆及時地捕捉到它迷人而又無情的韻致,從上衣的淺藍,漸層而下,混合著白絨絨的鵝黃,過渡到鮮輝的麗黃,再穿過三道漲墨渲染的黑練,直入紅橙橙的彩霞深處,拋向鴻濛的遠方下擺,在不知名的歸處沉寂淹沒,悠悠的群山披著迎風飄起的晶石綠絲帶,嫣然回眸,帶著一聲歎息。
看著「日落的鐵道」旁景象,每個黃昏都上演這一幕淒美的離愁曲目,無情還似有情地為我們吹奏著它們的悲歌。
霍普筆下的景物,都泛著濃濃的鄉愁與飄泊的疏離感,只是畫中無生命的景物都有個歸處,沒有所謂「鄉愁」的煩惱。景物的鄉愁感和疏離感,原是出自霍普的觸景生情,而渲染成畫面中的這裡和那裡。
霍普不是不清楚人類有形的歸鄉,即是那方形的屋舍充滿著生活與生命記憶的溫暖的「家」,這是「軀體」的家,但是人類「心靈」與「精神」的家又是在何處?「軀體」的歸鄉有跡可尋,「精神」的故里卻杳然無從追尋。
霍普筆下的鄉愁是人類精神原鄉的愁緒憂傷,而非吾人身體軀殼所寄宿的有形的物質屋舍,面對那種人類共有的精神原鄉的失落與迷惘,才是霍普藝術生命的終極追求與關懷。
「人從何處來,又將往何處去 ?」形上存在主義色彩的氛圍,塑造出霍普作品中強烈的疏離感與孤獨感,而霍普終其一生,始終未能從疏離與孤獨的境域中解脫出來,只留下數百上千作品中無數的哀默與沉寂。
「日落的鐵道旁」 一九二九年
油彩 畫布 71.8畛121.3公分
懷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