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東方遇上西方─星雲大師與漢學家的對談(第一場)

 |2005.11.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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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編者的話】
聞名全球的華文作家高行健先生,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幕後推手、也是享譽文壇的瑞典籍漢學家馬悅然教授,以及瑞典皇家學院暨孔子學院院士羅多弼教授,日前應邀與佛光山開山星雲大師有三場殊勝、精采的世紀對談。本版特別節錄第一場「佛教與中國文學」精華,以嚮讀者。另兩場「佛教與世界和平」、「人間佛教的對談」內容,本報將陸續發表,敬請期待。

題 目:佛教與中國文學
主講人:星雲大師.馬悅然教授
主持人:高希均教授
地 點:佛光山台北道場如來殿     記錄/整理:蔡孟樺、侯秋芳
時 間:九十四年十一月八日(星期二)  攝影:陳碧雲

前言
高希均教授:
這是一個空前的盛會,馬悅然教授剛從瑞典飛到台北,星雲大師下午三點多,才從國外趕回台北。今天我們不談賄選,談文學、談宗教。大家一定感覺非常溫馨,因為文學是那麼的美,宗教是那麼的祥和──一個大文學家,一個大宗教家,聚在一起分享,他們的交談,一定能夠激發出智慧的火花。

按照所有的標準,我都不應該擔任今天的主持人。我是唸經濟的,對於文學和宗教都不算內行;但如果將文學擴大成「人文」,把宗教縮小為「人間佛教」,那麼站在仰慕者的立場,今天這個機會,對於我也是很好的一課。

馬教授是瑞典人,二十二歲才開始學中文,二十四歲在四川做方言調查,二十七歲得到了博士,三十二至三十四歲這段時間,擔任瑞典駐北京大史館的文化秘書,一九八五年(六十一歲)被瑞典學院選上「諾貝爾評審委員」。

有些人形容馬教授的個性是文學、歷史、藝術家的性格,在寫作和翻譯方面,都非常專心,寫的速度非常快,寫完之後他不希望再修改,所以文章寫好了,照登就可以了;他研究的方向非常廣泛,方言學、中國的藝術、古典文學、近代的漢學等等,令我非常佩服的是他翻譯的作品,幾乎超過了七百種,翻譯過四十多個國家近代的文學作品,包括中國的古典文學《水滸傳》、《西遊記》等等。 

馬教授不僅精通中國的古典文學,對於中國的社會人文,體會更深;尤其能夠掌握中國人的處事哲理、語言奧秘。因此很多人都說,馬教授比中國人更懂得中國人。

佛教對中國文學的影響  語言是文學的工具

馬悅然教授:
很高興有這個榮幸與星雲大師對談,對談的題目是「佛教與中國文學」,可惜的是,我對佛教懂得很淺。

我對中國文學開始感興趣是在一九四五年,那時看林語堂所寫的《生活的藝術》,被翻成英文及瑞典文,在書中,他談到佛教與道教的思想,就此我對佛教及道教思想感到興趣。

一九四六年秋天,我開始學中文,當時我的老師高本漢教我的第一本課本是《左傳》,學了兩年中文後,還是一句中國話也說不出來,但看書就沒有多大的問題了。

我在四川做方言考查時,就住在峨嵋山的報國寺,那裡有一位非常有學問的果玲法師,他未出家前就在大學教授國文,因此主動傳授我很多古典文學,尤其是詩歌,如:《唐詩三百首》、漢朝的五言詩和樂府、魏晉南北朝的詩,他什麼都教,因此讓我對古代文學產生濃厚興趣。而且我很快就發現,當朝的偉大詩人,他們都受佛教的影響很深,像唐朝的王維,宋代的柳宗元,從他們所寫的山水詩,不難看出其思想受中國佛教影響極深。

唐朝的玄奘大師,在佛教歷史上是一位很偉大的人,可是在翻譯《西遊記》時,唐僧被寫成一個非常脆弱的、好哭的僧侶。而孫悟空就很值得佩服,因為到印度去,他可以架一座橋,很容易就可以把經取回來,但他沒有利用他的神力,反而一路牽著白馬,陪唐僧到印度取經。不知道星雲大師對這個有什麼看法?

星雲大師:
馬教授看到唐三藏的眼淚,以為他因為困難當前的畏懼而哭;其實在我看來,玄奘的眼淚不是怯懦、不是害怕,而是不忍眾生因無明犯下罪業,將受業報現前的苦難使然,所謂「菩薩畏因,眾生畏果。」玄奘有著母親關愛迷失的子女般的心情,他的眼淚是因為慈悲、因為心疼所流下的。

而孫猴子的勇敢、承擔、護主,代表了嚴父,如同佛教的智慧,如此兩者「悲智雙運」,才能通達西天彼岸。而《西遊記》的內容,也因為其中的災難、驚險、傳奇,成了老少咸宜、家喻戶曉的偉大文學著作。

馬悅然教授:
我本身是學語言的,我認為語言是文學重要的工具,沒有語言也就等於沒有文學了。

佛教對於漢語的變遷與歷史,所起的作用是非常大的。在《後漢書》的〈藝文誌〉裡頭有一個注解,假如沒有反切就沒有韻書了。

我的老師高本漢,辛亥革命頭一年,一九一○年到中國山西太原大學,負責教英語,在中國北方收集許多方言字,以後他用方言字表,用切韻、管韻的拼法,建立了許多漢語的語音系統。

佛法的薰陶需要因緣

高希均教授:
請問星雲大師,您是一位地位那麼崇高的宗教大師,您是如何對宗教產生興趣?倘若還有來生,還會繼續走同樣的路?

星雲大師:
佛教講「因緣」,所謂前因後緣,總有因有果的。

我想最主要還是我的性格,我的性格接近佛教,我的外婆是個佛教徒,經常帶我去寺院,因此成就了我的因緣。

很小的時候,我就想:「我要念書!」但念不起,也沒有看到學校在那裡;後來聽說到寺廟裡可以念書,那麼我應該說是為了念書才進了佛教;進了佛教以後,感受佛法的浩瀚,佛法的真理,令人不得不折服。

我想馬教授能成為漢學家,他對文字的喜愛,也是鍥而不捨的,才能夠有今天那麼高的功力及成就。隨著歲月的增長,人生的境界愈來愈感到不同,不過我想,倘若有時間,我想我和馬教授不只談論文學而已,也可以談談佛學。

馬悅然教授:
我記得第一次到中國去,父親不著急,但母親就有點兒著急,他覺得中國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,那時候中國境內打內戰,非常危險。

但那時我覺得什麼人都是一樣的,你對他們好,他們就會對你好。

我記得到中國的那年八月,在山西的一個鄉村,有一位九十歲的老太太請我喝茶,有人就跟老太太說:「馬先生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。」

老太太看了看我,然後說:「嗯……啊!天下烏鴉一樣黑。」我覺得她說得很好,因為都是人!

佛教對於漢語的影響是非常大的,我最愛看的就是惠能的《六祖壇經》,《六祖壇經》是非常易讀的一本書,它的語法和現代的語法相差不多,相信一個聰明的高中學生,看《六祖壇經》是不會有什麼障礙的。

星雲大師:
馬教授剛剛說「天下烏鴉一般黑」,在佛教的思想裡,不論黑白等各種顏色都是平等的。就像您剛剛講到的六祖惠能大師,其實天下的眾生都可以做六祖,人人有佛心,十方的一切眾生都可以做釋迦牟尼佛一樣,我們人心都是一樣的、平等的。誰能說黑是不好的顏色呢?非洲國家編輯的教科書就說:「黑,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顏色。」剛剛馬教授講到《六祖壇經》,《六祖壇經》有哲學的層面,很有文學的價值。

馬悅然教授:
我覺得每一個都應該回歸到赤子之心,就像孟子所講的「赤子之心」,這赤子之心,就我看來,一定跟本性有關聯,孟子不可能受佛教的影響,我想那就是儒教跟佛教的共同之處,孟子所講的赤子之心跟六祖惠能所講的本性,應該是相近的。這是我的看法。

何謂「星雲模式」的人間佛教

高希均教授:
可否請大師談談最近由滿義法師撰寫,在出版界引人注目的這本《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》?何謂「星雲模式」的人間佛教?

星雲大師:
我的個性一向很隨緣,隨緣而住,隨遇而安,隨喜而做,隨喜生活。您說我有什麼「模式」?其實我沒有模式。因為講到「人間佛教」,佛陀出生在人間,成道在人間,說法在人間,他沒有只對天上的人說法,他是對人而說,佛教本來就是「人間佛教」。

上次高教授問我,可否簡單說明什麼是「人間佛教」?我就自然回答道:「就是佛說的、人要的、善美的、清淨的。」人間佛教談的,就是人的生活,做人處事、安心自在之道;不是談玄說妙,也不是求神通靈異,它就是平常的穿衣、喫飯,安身立命的道理,您真要說有什麼模式,那不是我的模式,而是佛的模式。

馬悅然教授:
記得一九四九年到報國寺的時候,果玲法師帶我到一個地方去,那裡有十八個羅漢,我就問:「那是誰?」他就叩一叩說:「喔!這是木頭。」

我又問:「那一個呢?」

他說那是泥巴做的,沒有告訴我那些羅漢的名字。

果玲和尚是禪師,但所有的報國寺的和尚是淨土宗的。

在一九四九年的春天,來了一個非常特殊的能海法師,他學的是密宗。

我就跟老和尚說,我想去聽他講經,果玲老和尚就非常生氣說:「他是掛羊頭賣狗肉,因為他是密宗的,不能相信一個密宗的法師。」由於報國寺的和尚,是淨土宗的和尚,他們很不願意去聽,但是我還是去聽,但我根本聽不懂,他講得非常非常的深奧難懂,不過能海法師的確是一個非常有影響力的人。

星雲大師:
能海法師的學問好,能力強,他的確不同凡響,聲望很高。

「佛像」在我看來都不是木頭的、水泥的,有一些人到佛光山,就說:「好可惜啊!都是水泥文化!」

我就說:「奇怪,我在佛光山住了幾十年,都不知道是水泥,我只知道是佛像,你們遠從國外而來,好不容易上山,怎麼只看到水泥,而沒有看到佛像呢?」

所以我們的心,木頭的也好,水泥的也好,主要是自己的心是什麼看法?就如同一塊布,做帽子的布會比做鞋子的貴,因為帽子戴在頭上,鞋子踩在腳下,就好像全世界所有國家的共識是很重要的。

美國人為了到外太空去,花了多少美金?歷經千辛萬苦抵達了,為的就是掛上美國的國旗。您問一塊布,有什麼了不起?它已經不只是布了,它是美國的國旗,是美國的象徵,它的價值,就是一個國家!您看把任何萬事萬物看成是什麼樣,它就是什麼樣的價值。

像馬教授,您的價值很高啊,不只是瑞典的教授、院士,還是諾貝爾的評審人,可以說是人類之光。

文學與宗教的柔性元素

高希均教授:
哈佛大學有一位教授,最近發表的文章,引起重視。他說一個國家有兩種力量,一個是hard power(硬的國力),一個是soft power(軟的國力),今天兩位,一個提倡文學,一個提倡宗教,都是soft power,所謂soft power,指的是柔性的火力,也就是能讓人感到幸福的元素。

星雲大師:
世界上的宗教,耶穌、穆罕默德、聖母、上帝、釋迦牟尼、觀世音、城隍爺、土地公……,這麼多的宗教,其實我們信仰的,不是什麼神明,而是一個人「心」的規畫,因為很多的神明,是因人而有的。

馬悅然教授:
雖然佛教有很多宗派,很多種類,但我認為無論是禪宗也好、密宗也好、淨土宗也好,都是「佛教」!

星雲大師:
釋迦牟尼佛,經過十二年的修道磨鍊,其中還有六年苦行,始能成佛。我明年八十歲,自十二歲出家算起,我的宗教生活應該有六十七年了。這六十七年,我也經過種種修道人的苦行,例如:閉關、禁語、過午不食等等,這種種過程我都有過,但我要告訴各位,要求悟道真的不容易。至今我還未悟,還是一無所有。

您們會說我在世界興建了多少座寺院、創立多少佛教事業,那些外在的事業可說是大家的共同成就,不是我一個人的!若真要問我有什麼?就是我的心愈來愈感到自在、安然、無所畏懼、無所恐怖、不具妄想。

有人說:「信佛一年,佛在汝心;信佛二年,佛在西天;信佛三年,佛不見了。」不是佛沒有了,是你沒有找到!認識三年是不夠的,一湖清水,只要一動,這水就不清了,所以我們的心湖若一直晃動,我們的清涼月,就不能在這個湖裡清晰、顯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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