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善戲謔兮,不為虐兮」,即所謂「謔而不虐」;老拿別人開玩笑,「謔而虐」,則可能會遭喪生敗國之禍。
《易經‧中孚卦》的九二爻說:好比松樹蔭下的白鶴一般,當牠有吃食的時候,總是會關關地呼喚著同伴來一起享用;如今,我有著好酒、好菜,也請你來和我一塊兒享樂、享樂吧!所謂:「鳴鶴在陰,其子和之;我有好爵,吾與爾靡之。」說的即是這一件事。
但是,孔子讀了這話,卻更深一層地說:「一個有修養的人,要時時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,因為一言一動的好壞、善惡,會直接影響到遠近、久暫。它不但是榮辱之主,也是感天動地的樞機所在。」
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!曹雪芹寫林黛玉之敗、之死,都種因於她的利嘴!你看,第三回寫她初見寶玉,便一句話,惹出一場風波:「(寶玉)因又問黛玉:『可有玉沒有?』黛玉便忖度著『因他有玉,所以才問我的』,便答道:『我沒有玉,你那玉也是件希罕物兒,豈能人人皆有?』寶玉聽了,登時發作起狂病來,摘下那玉,就狠命摔去,罵道:『什麼罕物!人的高下不識,還說靈不靈呢!我也不要這勞什子!』嚇得眾人一擁而上......」
風波雖小,漣漪終究愈擴愈大,於是人人都知道「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利害」(第八回李嬤嬤語)。結局的失敗、喪亡,不就決定了嗎?「儂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儂知有誰?」葬儂的,不正是自己嗎?
利嘴固能讓人喪生敗國(孔子有「利口覆邦家」的話);戲論玩笑之語,也照樣會喪生敗國!
開玩笑,有何不好?誰不開玩笑?大凡有情的眾生,沒有不開玩笑的!孔子的「割雞焉用牛刀」是開子路的玩笑,我佛釋尊「拈花微笑」是幽眾一默;聖人都開了玩笑,開玩笑,有什麼不好?《詩經》卷二〈衛風‧瞻彼淇奧〉寫衛文公的風采,說他如金錫、如圭璧,說他像淇水岸邊的猗猗綠竹那麼樣底清靈脫俗;但是,他不自以為「蓋高尚」地隔絕人群,他很會跟人開玩笑,只是那玩笑總是恰到好處得「善戲謔兮,不為虐兮」,對「謔而不虐」是開玩笑的最高準則,是開玩笑的藝術境界!
《左傳》記宋閔公開南宮長萬的玩笑,竟然搞得身死而國家大亂!「魯莊公十二年,南宮長萬率著大軍來到魯國的乘丘,魯莊公叫狙擊手用魯國最強的弓--金僕姑射他;南宮長萬儘管驍勇剽悍,卻哪裡禁得起金僕姑的一射?便被魯公的右護衛歂孫生活捉了!
事後,宋閔公派人把他贖了回來;接風的宴席上,閔公開玩笑地說:「寡人原以為你有萬夫不擋之勇,原來也會被捉呀!」南宮長萬臉漲得像豬肝一般地紅腫,大叫一聲,左手揮處,把閔公的脖子生生地搧斷了;旁邊的仇牧嚇得嘴巴還來不及合攏,被他右手一批,頭顱飛出,連著牙齒深深地咬入殿柱上!
南宮長萬一不作二不休,索性連太宰華督也殺了!於是,造起反來,宋國大亂。群公子奔蕭、公子御說奔亳、猛獲奔衛、他自己則逃奔陳國,等到宋桓公立,把他從陳國引渡回來,剁成肉漿以餵狗。這是歷史上,寫謔而虐的下場!
最高明的玩笑,是說者、聽者兩具無傷,所謂「不失大雅」;其次是開自己的玩笑以娛人,所謂「不登大雅」。至於老拿別人來開玩笑,古人說是促狹,今人說是「毒舌派」,佛說是「造口業」;口業造得多了,不入地獄者幾希?然而,我們電視台的「毒舌派」節目,雖被詬病指罵,收視率卻是節節高升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