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田運良
寫幾個字,即使不知誰會看到讀到,也不管誰會喜歡與否,光是能提筆寫下,就像自深淵谷壑中拯救出卑微我己,也似幸得此生無憾的歡喜滿足了,這樣真誠摯切的寫,有字為證。
之於寫字,這些年常常是台北宜蘭往返、上下學校間的雪隧深長裡,沿途暗黑中胡思亂想一有靈感,抓到幾個字、湊成幾個詞,一邊專心疾駛、一邊隨手撈了垃圾廣告紙、就隨意寫下瞬閃即逝的幾行字,最後總在潦草筆畫的整理中,翻尋相認可能是詩詞、可能是散文裡的我己,字之混亂,便整整齊齊、一句一行累積而成首詩、成篇文了。
字,一如幾句碑銘是鎸入青史的時間刻痕、一如幾卷墨硯是豪情揮毫的文房瑰寶、一如幾冊籍典是靈思集編的跨代重鎮。我己書寫謹以「字」來丈量自身當下與千秋的落差、來測繪生命此刻與未來的距離,並藉此記下種種紅塵內外、標記里程碑的大小事。
字,也是人生織夢者。在荏苒往返的腳蹤足跡間,雜沓著奔向這樣康莊的道途或走往那樣顛沛的路徑,才寫過字的一場風雨肆虐後,接續來的是另一場即將旱烈的火陽豔照;才寫過字的一場孤寂夜闌後,再迎至的是另一場就要喧囂的曙曦晨初……以字之無羈無拘,築一座靜好而足以安頓荒心之城,且為盛世中的情靈騷動編織一樁樁美夢。
每日每日字的書寫沉積,抒發描摹對人文風情的憧憬想像,於是浸溺攸關生活故事的種種深層對話,常常是一景一物或一情一事、一山一水或一草一花等的細密觸發,無端驚擾卻打動於啟筆書寫之意。其後,寫字的徘徊躊躇間,漸由浸溺、沉澱、思索,自心底筆下出發,穿越幾多艱險轉折的文字鑄煉琢磨,以到「最難抵達的感動」之極致,此歷程不時的起伏進退折衝潤飾,最終組織串聯成的每個字,排好粉墨登場的次序、深重地刻印在紙上。
我在字裡找要寫給的「誰」,那是致敬致意、是致謝致哀、或是致賀致歉,以字相連「人」的某種情感記憶。記得《讀人閱史》書裡致予的是「魁儒傑士、巨蠹神奸、巾幗英妙、山市隱淪、草莽豪俊」,乃至風流才子、傾國佳人、鴻儒碩彥之他們「或懷利器而通顯,或抱絕學而潛藏,或夤緣而致青雲,或孤芳而溷塵土」,這些從歷史風景經過的人,都匿藏在字的背後、被傳續著世代風華;而我也撩開紗簾、撥散迷霧以尋覓,找寫下的這群字是給錯身往來、平凡但有溫度的哪個人或哪群人。
就寫幾個字,給生命、給歷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