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林文瑛

花費三百多億，高中以下「班班有冷氣」的清涼學習計畫看來勢在必行，但是最近去的高中與小學，卻是教室有冷氣，廁所沒有衛生紙！只好拿出隨身面紙，明知面紙容易造成馬桶阻塞，旁邊的垃圾桶卻又發出陣陣異味，進退真是為難。

我對於學校廁所是否備有衛生紙這件事特別關心，起源於留學日本的經驗。

有一次我注意到報紙、電視上熱烈討論的教育議題，竟然是「要不要教孩子如廁後把衛生紙尾端摺成三角形」，方便下一位如廁者取用，也加添美感。但是反對者則認為，如廁後的手並不乾淨，有違原來的美意。

他們也討論，如何教導女生處理生理用品，才不會給下一位使用者造成不雅視覺。甚至他們還討論如廁後洗手時，該先捧水沖水龍頭開關再洗手，還是洗手後再捧水沖洗。大部分學者主張洗手後再沖洗，讓下一位使用者有乾淨的開關。

那時的文化衝擊頗大，其一是，由於習慣了自己帶衛生紙去學校，看到這樣的「廁所學」討論，不禁問日本友人：「在日本，不用帶衛生紙去學校嗎？」因為廁所裡有衛生紙，對她而言，已經像是有碗就有筷子一樣自然，她完全聽不懂我的問題，以致雞同鴨講，最後才恍然大笑。

其二是，對我而言，廁所是必須用「洗手間」、「淨房」等委婉用詞加以修飾的場所，怎麼竟登大雅之堂，公開討論？教育學者不僅認真討論行為上的細節，而且討論的核心都是「如何體貼下一位使用者」，避免產生不方便或不舒適感，也傳遞貼心、給予美感。

原來，透過如廁習慣的建立，也可以進行提升人文素養的生活教育！經過這樣的洗禮，旅行時我開始注意各國獨特的廁所設計，慢慢體會到，廁所本身是一種社會現象，同時也是展示文化的特殊窗櫥。

回國後我開始無法忍受學校廁所不提供衛生紙的事，於是在行政會議上提案要求配置衛生紙。當時包括財務與總務都反對，有的說，衛生紙會被偷，放了也沒用；有的說，全校那麼多學生，學校負擔不起；又有人說，哪來人力定期更換衛生紙？

我說，學生如果會偷衛生紙，那是教育問題；而放置衛生紙所需的經費與人力並不多，是值得的教育投資。就在這樣來回討論裡，一位資深男教授說話了：「我們是大學，這是行政會議，可不可以不要討論衛生紙這種小事？」我反問：「與學生生活有關、與教育有關的是小事，請問什麼是大事？」如今回想，我猜他肯定很想說，衛生紙是小事，冷氣才是大事。

後來學校試算出一年的衛生紙費用才三萬元，同意試辦加裝。我馬上帶領系上同學認養了訪客與師生使用率特高的一間廁所。我們把它當成家裡的廁所，希望進去的人都能感受到我們誠懇的待客心意。學生會長把同學分幾組，輪流負責布置、清潔、維護。他們用自己的畫作、搞笑語句，或校園花草來妝點廁所，青春洋溢，給人好心情！當時雖然也有清掃阿姨，但是我鼓勵學生定期去維護，看到髒亂立刻整理。我堅信，自己做過清潔廁所的工作，就不會隨意弄髒廁所。體驗過、參與過的同理心會更柔軟。

二十年過去了，很遺憾，學校以公共空間的衛生紙取代了當年個別配置的做法；而台灣的中小學生很多仍然必須自備衛生紙，學校廁所仍然是髒亂的代名詞。

二十年了，我的夢想依然是，孩子們不再憋尿，每天走進舒適、乾淨的廁所，享受自律與體貼帶來的愉悅。給人方便，也給自己歡喜。而這一切，只要從廁所「間間有衛生紙」這種小事做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