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萬里

大學聯考失利，我考上三專，帶著簡便行囊隨著爸爸搭上國光客運，一路朝北。學校提供一年級新生可登記宿舍，但名額有限須抽籤，我又失利了，手氣實在很背，連宿舍都抽不到。

父女倆往山下走，從背影一看就知是新生找宿舍，一位面貌和善、台灣國語的中年婦女攔住我們，「沒抽到宿舍齁，我家有空房，要不要來看看？環境很清幽，都是租你們學校的學生。」人生地不熟的，我跟爸爸往她說的清幽之地走去。

彎曲小徑的盡頭矗立一幢磚造水泥平房，拾階而上紅色大門旁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，枝繁葉茂，桂花香在九月微涼的空氣中隱隱飄散著，踩著滿地落花父女相視而笑，「就是它了」。因著門前那棵桂花樹，我安心住下，十二個女學生共用一套衛浴，也甘之如飴。

十八歲第一次離家的孩子想家得緊，喜歡坐在桂花樹下發呆、讀書、想家人，陽光穿透枝椏篩出一束一束的光陰，鄉愁伴著花開花落，沁得鼻頭發酸。

老家院子也有棵高大的桂花樹，那是爸爸年輕時親手種下的，兒時我常在樹梢間爬上爬下，坐在樹上看天空白白的雲，一下是可愛的小兔子，一會兒又變成好吃的棉花糖。桂花樹是做白日夢的城堡，我是塔裡等待王子的公主。

秋風起，桂花香，我開始用小小的手摘著城堡裡的小花，一朵朵小心收在竹籃，等到藍子裡堆成了一朵雲，我也薰染了一身桂香。

王子爸爸將桂花揀去雜葉後，攤在竹篩上走水陰乾，玻璃罐中一層桂花一層冰糖層層堆疊，再細細密封住瓶口，置放於牆角陰涼處，靜待時間緩緩浸潤。歲月鎖住了香氣，催化成難以言喻的好滋味。

熟成的桂花釀飄出優雅的桂花香與潤口的蜜甜味，這是父親為女兒做的小甜蜜。

桂花蜜紅棗甜而不膩，桂花湯圓軟Q迷人，桂花酒釀雞蛋滋補養顏，桂花梅子茶凍酸甜爽口，最後再來杯溫熱的桂花茶。空氣中瀰漫著桂花獨有的淡淡甜香，這是秋收冬藏的味道。

九二一大地震老家倒了，桂花樹難逃死劫，公主不再做夢也無花可採，老王子住到天上白雲的家，不再為女兒熬製桂花釀。

秋風又起，桂花兀自飄香，藍藍天空中鬆軟白雲漾成一朵慈愛的微笑，我的眼睛漸漸出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