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謝仁興
一九六五年,炎熱的六月底,下班後用過晚餐,太陽還高掛空中,公司裡十幾位年輕的同事相邀到旗津外海游泳。我原以旱鴨子為由推辭,同事們卻異口同聲地說:「不會游泳更要去練習,好向旱鴨子說拜拜。」於是大夥兒聲勢浩蕩,直奔外海。
起初我在淺灘處勤奮地練游,希望很快就能學會,隨著夕陽西下,天色逐漸昏暗,風一陣強過一陣地吹來,海浪也跟著一浪高過一浪,我開始覺得疲倦,感受一股寒意,這時一個大浪打來,心想:「乘著大浪,上岸休息。」於是兩眼一閉,隨浪漂流。
過了好一會兒,似乎已經超過預計上岸的時間,卻還沒到達岸邊,心中有些疑惑,睜眼一看,不覺大驚失色,我竟然離岸邊更遠。本來海水只到腰際,現在卻深及頸部,呼吸倍感困難,無情的瘋狗浪一波波打過來,頓時陷入險境。於是趕快向附近的同事們做出求救訊號。五、六位同事見狀,快速馳援,在慌亂中,一位同事被我踢中腹部,疼痛難耐,先行上岸休息,其餘的同事則繼續奮力搶救。不過風浪實在太大,水流又急,一群人就這樣被浪帶出外海,離岸邊更遠了。情況不妙,我心裡想:「不能連累這些人。」於是堅持地說:「請你們快回岸上求援,或找長的繩子來幫我。」其實我心裡知道,這只是藉口,只要他們一離開,要再相見,恐怕只能寄望來生。
剩下一個人在海上載浮載沉,心裡反而平靜許多,灌飽了海水,全身無力,內心突然生起愧疚
:「親愛的爸爸、媽媽,孩子還沒有來得及向你們禮拜告別,感謝養育之恩,就要在人間消失了,實在很對不起;結婚未滿周年的太太秀蘭,我也很抱歉,無法向妳說聲再見,只有等待來生再續前緣。我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。」
想著想著,不經意間,竟開口稱念「南無觀世音菩薩」的聖號,在稱念第二句時,腳尖感覺踩到沙:「啊!真是不可思議,我一定要活下去。」我的意識猛然清醒,隨著海浪的節奏調適,浪高時潛入海底,兩腳往沙裡鑽;浪低時將頭伸出海面呼吸。這樣的動作,一方面可保持不再被海浪沖走,一方面可補足氧氣等待救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