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周盈君
答應入秋之後若返鄉,就要烤些核桃送他,然而眼見還要上把個月,現在總有歸鄉路遙遙無期之感,很想吃核桃,於是昨晚買了幾袋,想他在工作上忙碌,也許有餓餒的時刻,於是順道為他也備些,今晨送去。
遂突然想念那些烤核桃的日子。
站在廚房間,我往往喜歡利用晨起的時光,當父母還熟睡,獨自在老家的廚房烘烤核桃。因為回家的時間短促,下午時就得乘車北上,而核桃起鍋後還得盛盤放涼,且近中午時我就得把廚房還給母親,因此唯有晨起能自在地與烤爐共處一室,用自己的節奏,緩慢烘焙。
一斤的核桃得分批入烤爐,這批熟成後再換下一批,每一批都得平鋪鐵盤上,不能有誰是箇中翹楚、脫穎而出。我時時透過透明的鍋蓋監控,不時地掀蓋為其翻身,深怕有些烤得焦黑而難以下嚥。如此反覆做工。
剛起鍋的核桃口感偏軟、易燙舌,但儘管燙舌,我也常以竹筷夾食。我把盛盤的她們放在桌面上,任憑來去自由的風冷卻了她們身上帶勁的燥熱,凝出硬脆。置之入口,在舌齒尖或上或下如浪海擺翼,翻騰出的多層次香階,遂常使我一口口流連其上,幾可忘懷得失。
分裝,一袋放入冷凍庫,讓母親可配下午茶,另些我分裝給他,至於我,則敬謝不敏,因為攜帶北上,我常會化身饕餮狂食,約莫三兩天就空罄,有時也因此脹氣了好幾日,深受折磨,但也活該,誰叫我不知節制,不過,這也顯見核桃的魅力,而放眼人世,畢竟某些魅力總讓人無從抵擋。
烘烤核桃,來自某回北上作客。
有陣子欣逢友情滋潤,飽食上海料理後,友人端出一盤烤花生,每顆花生如珠璣圓潤而豐滿,佐以香氣濃郁的義式咖啡,我不斷被勸食,歡欣地不斷夾取,而在彼此細瑣的家常閒聊中,我們孵化了一整個下午的閒散與寧靜,時光悠悠度過,友誼宛如稻穗完熟的金黃,也彷彿烤焙後的餘韻。
事後我問她如何炮製這可口花生,她說不過就是烘烤罷了,不添任何調味,只留下本真,如此最優。
自那次起,每回我返家就會到南北貨買些核桃自烤來吃或送人,而我永遠喜歡看她們在鍋爐下逐漸轉熟,也許是那被朋友逐一烘暖的身心,也就想以此法烘暖另一位朋友的身心。在這樣的廚房裡,在這樣淡謐的晨間。
吳爾芙說一個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間,我則認為一個女人也要有自己的廚房,在裡頭,四季自轉中有遞嬗的蔬果魚肉,為心愛的人轉出手作美味。房間讓自己的思緒有翱翔的空間,廚房則是女人的善意,為人,而這也是我所渴求的生活。
烘烤核桃的晨間清淡至極,總令人懷念。疫情仍嚴峻的此刻安耐身心,如等待核桃婉轉成熟於鍋爐底下。待秋涼,返鄉,為母親烘烤,也為他烘烤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