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大江健三郎
(199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)
當電視上大幅報導多起恐怖活動事件時,我所期待的是,能夠聽到我兩位美國摯友的看法。他們兩位分別是,對文化的帝國主義進行批判,與巴勒斯坦人的命運緊緊相依的薩依德(Edward Said)及語言學巨擘,以「流氓國家」一詞反批自己的母國──世界唯一超強美國的喬姆斯基(Avram Noam Chomsky)。
這是上網找到在9月16日的英國《衛報》(The Guardian)上的評論,薩依德對紐約市長朱利安尼領導紐約市的警察、消防及緊急救援的行為,做出了「冷靜、堅強地,將堅毅卓絕、共度艱難的心凝聚起來」的評價。
詢求具體的目標
在電視節目上發言的政治家或是學者專家,對甚囂塵上的「這是一場對恐怖主義的戰爭」言論,都一再反覆地問:「這場戰爭有何具體的目標?」是否將中東及伊斯蘭各國家設定為「我們」的敵人,在根除恐怖主義的名義下消滅之。
身為「我們」的一員,小泉首相表現出加入戰爭的積極姿態。見到自衛隊的船艦,以美國航母支援艦隊的角色出現時,我不禁感到黯然。
急於達到美國國務院「出兵」要求的外務省,蠢蠢欲動的防衛廳,將國內注意力轉至國際焦點的同時,欲表現一番積極作為鬥志高昂的首相。越過法律和議會,在所謂「非常時期」的第一、第二次行動中,我們可以看到憲法體制是如何脆弱,其獨立性是如何欠缺。
將自衛隊的活動範圍擴大到他國的領土,並且放寬武器使用限制的新法,即使在過了期限之後,無論是對本國或是亞洲各國都會蒙上一層陰影。在這場無限期延長也不知會有何成果的戰爭中,就算大多數恐懼恐怖主義不斷擴散的日本人心中,尚存有回復和平憲法的意願,也已無法改變這個事實。
從19日貝爾格勒(南斯拉夫首都)的網路收音機的人物專訪中,喬姆斯基回想起在其曾經報導過的賓‧拉登及其同夥的禱告詞中,曾經提到「對伊斯蘭各國的大型攻擊,將追求大義的狂熱者凝聚起來」這般的言論,「逐步升級擴大的暴力之輪,想必為兩陣營中最殘忍激進分子們的歡迎」。喬姆斯基如是回答。
「二十年前,衝入美軍基地的卡車自爆事件,將世界軍事強權趕出黎巴嫩一事,應有留在我們記憶中的價值性。」
喬姆斯基強調,這種攻擊發生的機率是無止境的,且自殺式攻擊的防範是極為困難的。他同時警告,若賓‧拉登被殺害,這種危險情況發生的可能性便會大增。
想想普天間基地
我不禁想到,因為位於商家樓房林立的市區中的緣故而決定遷離,卻在這次戰爭準備上發揮重要功能的沖繩普天間基地。不知當首相強調我們也是恐怖攻擊被害者的同時,有沒有預測到最近的未來或許可能發生的悲劇。
但身為美國知識分子的薩依德和喬姆斯基,不僅對此情形深表憂慮,同時也提出了積極性的建議。薩依德總結地說,要孤立、批判那些不正當的國家暴力及恐怖主義活動,為使其無法達成目標,「忍耐與教育有其必要性,比起受更大規模的暴力之苦,可算是有價值的投資」。
喬姆斯基也提到,一個富庶且強大的國家,若仗勢其數百年來傳統所使用的暴力,可能會招致可怕的結果。「這樣的結果當然可以避免。在更自由、更民主的社會中,有自覺意識的民眾,能夠引導政策朝向一條更具人性而且榮譽的大道上」。
廣島、長崎兩地遭受原子彈爆炸所苦的日本,即便是今日已成為經濟及科技的大國,也沒有任何的核子武裝。雖然這並無法破壞核子暴力的巨大結構。但遭受原子彈爆炸之苦的被害者,不斷努力傳達其聲音與和平的願望,才能制止現實世界中擁核國家的連鎖行為。但較為人性的思想,例如寬容,對不相信的人而言根本毫無作用。
忍耐與教育之必要性
最令我感到恐懼的是,在崩塌的世界貿易中心的那端,似乎能看見幾朵原子蕈狀雲的景象。當第一朵原子蕈狀雲在阿富汗的荒野中升起後,半世紀以來苦苦隱忍的禁忌終於解除,攜帶如同小型原子彈等武器的恐怖分子即將潛入世界各個城市,並展開恐怖攻擊的可能性大增,核電廠更是一個很明顯的攻擊目標。
在充滿希望、智慧及創造力的二十一世紀之氛圍中,首先浮現的仍然是邪惡的想法和富破壞力的結構。在尚無法明確說明人類在歷史中到底學到什麼之前,我們仍要繼續過著難以坦然面對孩子的日子。
但過了三周後,美國的「好戰習氣」多少被抑制下來。現在應該勸導其不使用核武,同時鼓勵進行對阿富汗的糧食援助政策。在昏暗的早晨中覺醒的我們,必須敦促我們的首相去做以上的建議。
──譯自日本《朝日新聞》,第13版,2001年10月5日(翁昇耀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