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高蓓鈺
有兩個我。一個是充滿希望,對未來感到好奇的我;一個是滿懷悲傷,想要回到過去的我。觀察到這兩個我同時存在,是這幾年的事。三年內接連失去母親及先生,讓我對於自己為何活著這件事產生極大疑惑,也對自己過去怎能活得理所當然的無知感到不解!
我是個非常幸福的人,從小倍受寵愛、生活無憂無慮、讀書考試一帆風順,就業後父母尊重我的工作選擇,即使我的工作(芳療師)與所讀(中國文學)八竿子打不著,跟認識了十年的先生結婚後他也沒有干涉,縱容我任性全力地投入工作。
四年前先生因突發的腦溢血離開了,處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後,我自然地再度投入工作,因為不知道休假要做什麼,就過了三年多沒有休假的生活。
直到去年年底因房租問題必須暫停租用九年的工作室。當時的我憤怒及不捨,我生氣房東的無情;更捨不下先生為我設計的裝潢。看著九年仍如新的環保實木地板及牆壁、天花板,我心想這是個生命練習題,如果無法放下這些身外之物,哪天當要離開這世間的時候,又該如何才能捨下自己的肉體?
因此,清理工作室並租了一個倉庫暫時存放設備。整理物品去留的過程,身體疲累但心愈理愈明,對房東的無情我理解為彼此緣分已盡,他的生命及我的生命都走到一個轉彎處。我轉念感謝他給我九年穩定工作的機會,而且不是在我剛頓失支柱的時候收回房子。
從此我真正開始過一個人的日子,適應融入新的生活環境及生活方式,爆發疫情的這兩周取消所有外務及課程,少了對外的面具、表演,多了時間向內自省。我仍然對自己為什麼活著這件事感到疑惑;但是我打骨子裡明白──這輩子能身為人是多麼難得的因緣,而能認識遇到的人,更是多麼不可思議的因緣和合。
白天的我充滿希望,讀書、備課,為疫情過後的工作超前部署;但天暗下來開燈的那一剎那,我又總有幾分惆悵,又是一個人的晚餐。
曾經我不想接受這樣的分裂,只喜歡美好完美的自己,但是疫情似乎讓這兩個分裂的我的界線更清楚。我思考著如果善緣、惡緣都是緣,善念、惡念都是念,那麼充滿希望與滿懷悲傷的我,也不衝突啊!我想用平等心、無分別心包容這兩個我,接納悲傷哭泣的我,就如同喜愛充滿希望的我一樣。
謹以此文紀念我的祖母高雲霞女士,她在我約莫三四歲時就教會我背誦《心經》,每當我落入黑暗低落處,《心經》及觀世音菩薩總是我不變的依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