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馬偉成

這棟迄今已有三十多年屋齡的老房是父親多年積蓄攢下購得，老公寓能大翻整修的地方不多，僅能重新拉電線、格局稍微裝修。一家六口就在三十幾坪的空間裡工作、求學、結婚及死亡。

父親當初原本以為是尋常的咳嗽到醫院就診，沒想到一檢查，肺部早已出現纖維化。一住院，就這麼待了近一年。住院期間，母親每天一早就去照料，來回奔波的日子久了，家裡的氣息變得凝重與冷清，連在外地的家人每個周末回來也難有熱鬧時刻。

有天晚上我在病房留守，凌晨起身，照例檢視插在父親身上的管線有無脫落。床頭燈映在他安睡的臉，微弱的呼吸伴著鼾聲，似乎是暗室裡舒適的枕席，帶他進入深沉的夢境。

那張臉，刻畫了這輩子。

隔天與家人交接照料後回家，凝視父親常坐的那張沙發沉寂地靜躺在客廳一隅，零散的藥、柺杖與毛毯擱置在久未坐的沙發上；沙發表面無聲地如繭般滋生粗糙與裂痕，毛毯也惹了塵。那段期間的生活如蔓延的大火，無能力撲滅，燃盡後的殘骸，面目全非，找不回原貌。

承擔了無論是預知或不確定的死亡，仍然要以冷靜的心情面對突發的父親，並且要以平常心過非常生活。

終究，父親還是沉在夢境，靜靜地睡去。

難過的日子還是得過，如同悲傷過後毋須頻回首或低迴，生命仍在進行的人得回到平靜的日常。

處理完父親的後事，兄姊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庭，家裡的空間彷彿寬了許多。每次回家，看到晚餐還是這麼多樣，不免抱怨：「吃不了這麼多。」母親總輕嘆：「這些是你爸愛吃的，不小心就煮了一堆……」母子兩人遂陷入無盡的咀嚼聲。

晃眼一年過去，父親的牌位須從新店的道場移回家裡。母親翻閱農民曆，聯絡好師父，到佛具店選供桌。「要檀木的，還要有活動櫃。觀音像要……」工人於指定時間搬運母親先前去家具行挑選的供桌並喬好位置，母親叮嚀莫壓到電線、檢視觀音像有無瑕疵、測試神明燈的開關，再仔細看桌緣有無刮痕，一切滿意後，多日懸著的心，暫時舒緩。

選定父親牌位入厝的吉時，母親又再次檢視供桌是否完好，觀音祥和地照看這家人。這日，所有家人到齊，我小心取下祖先牌位的門龕，師父引領我們說「爸！回家了。」把父親的名字跟歷代祖先同放入內。

爸，以後這裡就是你的新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