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劉思瑩

二○二○年，一個萬里無雲的夏天，廠房外的野樹上住進了一家三口，風徐徐的吹著，嘰嘰喳喳的鳴聲不絕，為暑氣增添了分熱鬧。

縝密的鳥巢在樹梢間若隱若現。外子好奇心油然而生，卻又不好打擾鳥兒的寧靜，於是拿起手機，伸長手臂瞧瞧巢內模樣。只照到兩顆拇指大小，湖水藍的花紋外殼，藍裡透白的小蛋兒在巢間睡著，令人欣喜。

一周後，再次伸手窺視，竟成了兩隻粉嫩肌膚和著稀疏黑羽毛的雛鳥，骨頭紋路清晰可見，緊閉的黑眼珠，鑲在不合身的頭上顯得突兀，甚至有些醜，教科書上的「雛鳥」活生生的在眼前，只能勉強擠出「可愛」兩字。這時，樹的另一頭傳出急促高昂的「啾！啾！」聲，應該是鳥媽媽看見我們這兩位龐然大物鬼祟的靠近牠的寶貝，正著急得不知所措吧！

又過了一周，鳥巢已空空如也，與外子琢磨著牠們應該已展翅飛翔了，雖有些許失落卻又滿懷祝福。兩人漫步廠房外，忽見地上有一小小跌跌撞撞的生物，定睛一看，一隻弱小的幼鳥，正急促的振翅，但翅膀拍了兩三下，又洩氣落下，反反覆覆間撞到牆、摔了身，一次又一次，直到牠筋疲力盡的在地上呼氣，我們趕緊圍蹲著觀察牠，只見牠身上布滿了難纏的螞蟻，正趁其奄奄一息時，乘虛而入。俗話說：「掉毛的鳳凰不如雞」，大約如此吧！

我們慌忙尋得了小犬平日捕蟲的塑膠盒，抖落不懷好意的螞蟻，為牠暫時搭設棲身之所。等了一段時間，未見鳥媽媽的蹤影，猜想，牠應該學飛不成，成了孤兒。於是連忙帶去寵物店，買了幾條扭動歪曲的麵包蟲，學習餵食。起初，小鳥緊閉雙嘴，說什麼也不願意吃，外子心急，碰了一下盒子，說也奇怪，小鳥感受到盒子的震動，竟然開始張大嘴急食，吃得飽飽，我們終於卸下心中大石，開心的喊著「有救了！」

兒女見牠纖細可愛，好奇得不得了，女兒說：「我可以叫牠飛飛嗎？因為小鳥都會飛」，「當然可以囉！這是一個很棒的名字。」我笑著答應。就這樣，飛飛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。

飛飛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，銀灰羽毛漸漸蛻成一抹翠綠，眼眶周圍長出一圈白色的眼線，啾啾的鳥鳴，為家裡帶來美好的背景聲，查了查牠的身家，原來是綠繡眼，果不其然，一圈優雅的眼眸，身材小巧，令人憐愛。

飛飛很親人，只要把牠從籠子放出來，牠的第一站便是飛到外子的眼鏡架上，想要人陪牠玩；牠還愛用小嘴點點你的手指，暗示摸牠，而每當撫摸牠的脖子羽毛，牠便會竭盡所能的用力伸直脖子，這時，羽毛由脖子到羽翼依序炸開，像一朵綻放的小菊花，還會發出微弱的撒嬌聲，著實享受呢！

飛飛有時也是搗蛋鬼。兒子寫作業時，牠喜歡霸站在作業簿上阻擋；我打電腦時，牠非要在鍵盤上跳來跳去，彷彿要和我的手指「尬舞」；睡覺時，牠會飛到你耳邊啾啾叫，若沒有反應，牠便開始輕啄手指頭、腳趾頭，非要你抬起手指摸摸牠，牠才肯罷休。家裡自從有了牠，從沒有安靜的時刻，除非把牠請回鳥籠，為牠蓋上遮光布，牠才會像斷電般，停止運作。

轉眼間，三個月過去了，又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，我們習慣的在上班時將牠放入鳥籠，掛在廠外的樹梢下晒太陽。但……這一次不同了。

「飛飛死了」，在辦公室的我不由發楞。外子外出回來，想從樹梢帶回飛飛，沒想到，飛飛臉已被啄到糜爛，頭卡在籠緣邊，斷了氣。我以為是個玩笑，奪門而出，看著飛飛的身體、翠綠的羽毛依舊，但那靈巧可愛的眼神，只剩一團模糊，斑斑的血滴，似乎滴在我心頭，那樣的冷、那樣的麻，我和外子看著這樣的牠，各自神傷。好一陣子後，外子不發一語的拿出鏟子，在樹下掘了個洞，抱起身體仍微溫的飛飛，將牠埋葬，土淹沒了牠的身軀時，我們的淚水也瞬間潰堤。原來，飛飛在我們心中已經發了芽、扎了根，太突然了，牠的突然離開，就如同牠突然闖入我們的世界一樣，都令人措手不及，「早知道不要掛在外面就好了」、「若我早點回來就好了」……我們無法控制的一直在想著早知道早知道……

沒有牠的辦公室裡安靜得出奇，牠愛站的外子眼鏡框架，輕盈許多；我順暢的打著文件，眼眶卻又不知不覺的溼了，少了飛飛的「尬舞」，手指頭似乎也寂寞了。

鮮少掉淚的外子含著淚問：「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牠？」我想是因為「付出」吧。生命的交會似乎從「需要」與「付出」開始，但生命的分離卻又突如其來，產生無法預知的震盪。飛飛帶給我們三個月的歡樂，牠的存在不會被遺忘，慶幸的是，我們一直對飛飛很照顧，對牠沒有虧歉、沒有遺憾。

飛飛，現在的你，不用再怕被父母拋棄、也不用再怕被擾人的螞蟻傷害、被可惡的野鳥啄傷。謝謝你的來臨，讓我們曾經擁有一段熱鬧美好的回憶。如果可以，再來我們的夢裡飛翔，我們會輕撫你的羽毛，為你搔癢、為你按摩，主人的眼鏡架，隨時歡迎你來棲息。祝福你，在另一個世界，化作綠衣天使，展翅高飛……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