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簡文志

當我斑老徒傷，我的皺紋永遠縫匿著祕密，是不得見的相思，親愛的女兒。妳應該已經有一個美滿的家庭，盈室的笑語，充懷的擁抱；對應我的黃泉遺恨，白骨掛淚，與夏花秋葉無聲落土。

妳費盡心力擠出孩子，出落孕娠的母性光輝，緋紅雙頰鋼印著柔情與堅強。孩子依稀是妳母親的模樣，也有我的眉神器宇，有形有款。妳輕撫孩子，揉萃愛的印記。

逢著戀愛的季節，雖然妳善良溫柔，偶爾脾氣拗急，也不掩飾嬌氣。愛情許有盲目痴狂、顛沛傷離，妳終會多次遇見磨練彼此的男子，只為最後相守的應語。教養過程，性別也許也有燒心費神之異，男孩愛戀像是放牛吃草，飽噎餓飢自負；女孩愛戀好像是父親失戀，精神抽離，總是慎重端整多了。那個即將完整妳生命的男人，無形中逼退我的位階。儘管認可妳愛了，論婚談嫁；然而父親的憂愁，是情人的眼淚。有人掀開妳曾經捲上的珠簾，照花前後鏡，花面交相映。親愛的女兒，合該不是我的情人了。

妳也青春如鮮珠美玉，朵茉荳蔻，喜歡影視帥氣明星，戀愛的模板，他們肩膀比老爸厚實健壯，臉皮緊致清亮。峨嵋螓首，皓齒明眸。在大學中，妳是最美的女孩，是我唯一眼神的流動。裊裊娉娉，秀髮垂肩，妳是骨感美人，開了青春的小鋪，搖曳生姿，吸引費洛蒙男孩。

是啊，妳也叛逆期了，為嫌衣少縷金華，鬢雲攀度，香腮堆雪，扭捏作態起來了。妳微透丁香般的風姿，如描似削的身材，妳說高中國文評量寫綠肥紅瘦是什麼詞彙；對我而言，女兒靚髮初覆額，好像是人生第一次寫評量的感覺，一種相思，兩處閒愁。妳也興致猶未畢盡的夜歸，更願意與手機訊息對語，聆聽我不懂的音樂。

在小學門口，怯生的學齡，我伺候妳下車，像是防搶演練，清除險障，偃息危境。為妳整好蝴蝶結，粉紅的裙裝點亮街道。妳掙脫緊握的手，眨轉巴大的雙眼，快速的勇敢進入校門，回眸轉語的模樣。妳揮揮手，圍牆拉上水泥灰的視野，期待中午校門重演接送的樣板戲。

我可以經常抱著妳，屁股包著尿布撅上天，妳嚼著奶嘴，吸進無法預期的未來。妳的笑是春燕飛，明月光。妳扶著床沿行走，未知巧拙，牙牙解語，嘔啞成趣。星滿雲河，南窗北牖，妳流淌的口水，願是妳人生的坦途。

我用每一行字，想像妳在陽光和花朵裡的燦笑。我吟著抒情歌曲，想像妳與我坐在草地，感受新泌的風。我獨自在夜空，在夜空飄落，飄過無數悔悵的日子，濃蔭蓋著我，隱隱歸去。

我們是永遠無法溝通的父女，親愛的女兒。妳誕生成長，我就日漸朝向衰敗死亡。

我選擇不愛了，在愛情中叛逃，也就永遠沒有妳了。

親愛的女兒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