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崔舜華

L，我邊思索著你，邊寫下這些文字。

你現在在做什麼呢？像平常一樣，穿著那件青色的迷彩襯衫，穿過燈光昏暗的公園和寂靜的長巷，去尋覓一碗湯麵嗎？

吃飯是好的，你那麼瘦。擁抱你的時候，我總感覺自己像抱住了一陣風，隨時要從懷裡散逸而走。

今天寄了一雙鞋子給你。連同先前的書和項鍊。那是那一晚我匆促地要求你離開時，未能好好替你收拾的。

L，你總是談論你的心碎，但你看起來那麼鎮定那麼溫煦，好像全世界的黑暗都可以被你接納而吸收，好像你從不畏懼噩夢與寂寞。

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，但我體內的黑暗那麼密集那麼了無止盡，我只敢釋放出一點點給你看見，你看見了，但也許你不明白，這樣的差距讓我感到巨大的孤寂，但那孤獨原本就扎根在我的內部，誰都無力連根拔起。何況是你。

何況是你──我不停地思索著你，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，你這樣畫畫──用枯枝，用萎花，用極細極軟的筆尖，微微吸取著豔橘或黑的墨水，在紙面上觸發一整座雲絮如夢的天空；一頭驕傲而微笑的貓咪；一座枯敗而優雅的森林，在夜裡，月色投映在你的畫上，彷彿要帶你回去──去你應該屬於的地方。

你不屬於我──一開始我就隱約有著哀愁的預感。縱使你在我身邊，縱使我們親吻、擁抱、耳鬢廝磨，你依舊是你自己，你用盡了全力，你說，但我清楚你不善妥協──也許這也不是壞事，我就是愛著你這樣：用獨特的節奏走路，那麼迅速敏捷，趿著穿了不知凡幾年的破球鞋，風將你的襯衫吹得一掀一掀。你有你的調拍，穩定的，從容的，隨遇而安地。

無數次，我望著你的背影，暗自驚恐著我是如此愛戀著你，但我還能支撐多久？我感覺自己軟弱、卑微、無可施力。尤其在你的美好光耀面前，你就像不停轉換流向的水，而我是離水的石，乾涸、渺小，孤身無依。

L，即使到了現在，我依然認定你是充滿光的人。你不曉得，我多麼多麼抱歉必須這樣傷害你的心──你的心是金子造的，是善良與寬容鍛鎔經火過的純粹美麗。我不能也不敢直視它──因為它是一面金鏡，極其誠實地映照出我龐大的齷齪與惡意。

面對分離，我會失去一切感知，很長很長一陣子，不食不飲，倚靠著咖啡與貓們度日。你也是喜愛貓的，我見過你多麼溫柔如慈父地呼喚著貓、撫摸、蹭鼻──愛貓者必然是好人，而你是其中最好最好的一個。

L，你相信我心底飽脹著懊悔嗎？我不該那樣對待你，不該擅自替你收拾行李，你進門的時候，眼睛裡有著預知一切的絕望。我很心痛很心痛。但我不得不，否則，我會拖著你一起沉淪。我不樂見你被捲入我的負面與黑色漩渦裡。我對你說和你在一起我很孤獨，並以此為藉口要你離去。

後來我才明白，那孤獨始終未曾離開我，那是我的病候，不該是你。

你該是飛在天上的人。我願你從此自由，不要再遇見像我這樣懷抱著無藥可醫的惡與孤寂的孩子。L，我願你此生無憂，現世靜好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