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張光斗
三千煩惱絲，由出生開始，就在頭頂盤據，無論男女，都需正眼面對，予以定時修整，否則真成三千尺，反倒疼惜起來，要想剃光？一時還會捨不得吧？
小時候，父母為了餵飽幾個孩子的肚子，無暇顧及我們的外表變化。偶爾，注意到了，母親會拋出一句：「鬼爪子（指甲）可以剪剪了！」或是，「那一頭鬼毛可以去剃一剃了！」
等到長大後，尤其到了台北讀書，剛巧流行留長髮，加上無人管束，還真是把一頭鬼毛留及觸肩，額頭的瀏海遮住眼睛，也覺著挺酷的。及至過年回台中，在台北火車站前，竟然被便衣警察由天橋抓到警察局，一個剃頭師傅亂剪橫掃，整個腦袋頓時成為地道的鬼頭不說，還要給錢！那口氣，還真害人嗆到差點呼吸中止。
當兵時，每周都有各式檢查，每周得去理髮室排隊剪個三分頭，誰都覺得有夠醜。曾經，一位同僚為了假日去會女友，刻意躲了一次，沒剃頭髮，以為神不知鬼不覺，卻在集合時，硬被外號叫「尿桶」的連長給抓出來，判以禁閉，連假日都賠了進去。
後來去到日本，剪個最普通的頭髮，就要二千八百日圓，接近一千台幣，這簡直要人命，怎會捨得？於是，留學生宿舍裡，膽子大點的，就開始以剪刀服務人群；當我頂著剛剪好的頭髮去上班時，同事差點沒從椅子上笑到跌落地面，說是比狗啃的還要慘不忍睹，硬逼著我花了那心疼到吐血的二千八百，到理髮店修整；結果理髮師從頭到尾鼓著兩腮，沒好意思笑出來，三十分鐘經過，或許要把他給憋壞了。
再回到台灣後，理髮廳都像是裡面燈光的變化一樣，有紅有黃有綠；既然都說藏有春色，哪好意思直截了當的走進去？於是，家庭理髮店應聲而起，絕對光明潔淨，沒有馬殺雞，就是單純的剪髮洗頭，這才安頓了一顆不安狂跳的心。只是，男女都擠在一起的家庭理髮店，還真是有夠吵。
某次上班路上，發現一理髮店，像是兒時店面的陳設，簡單又具古意，就進去了。剪一次帶洗頭，二百五十，這價錢，親民得多，便開始長期光顧。店裡有四張剪髮椅子，三位剪髮歐巴桑，最年長的技術最佳，是老闆娘；生意最好，經常被指名（多加五十元）的原住民胖姐，最為親和，技術尚可，喜歡跟客人聊天；另一座則是流動性比較大，經常換人。
每次去剪髮，我都在祈禱，希望剛好輪到老闆娘，她動作俐落，知道我的腦袋形狀，不用問，二十分鐘內，連帶洗頭吹風，立馬搞定。某次，原住民胖姐剛好有空，我就坐上了她的座椅。邊剪，她邊跟我聊天，跟我說，很感謝她爸爸，從小就教育她們，長大一定要去城裡，如果留在山中，不是喝酒抽菸，就是早早嫁人生子，沒有前途……果然，她的先生偶爾帶著放學的孩子去找她，是位老實的職業軍人，孩子也長得標致又懂事。
有一回，才一進去，就發現有空的是一位新手，她看著我的腦袋，居然搖著頭，說是不會剪，正忙著的老闆娘差點沒氣到冒粗口，只是連聲跟我道歉，要我再多等一下。我看看手表，後面有約，還真是不能等，就藉故溜號了。
說也奇怪，這三千煩惱絲，跟隨著年紀的遞增，居然也會有所變化。我的髮質遺傳自父親，既粗且硬；可是，忽然有一天，我發現很多朋友會讚美我的髮型，問說是哪裡的髮型師設計的，怎麼如此流行，中央豎起，有如雞冠；我這才知道，我的髮質變軟了，睡覺時，左右側躺，兩邊的頭髮自動向中央靠攏，還真成了雞冠的模樣，難怪經驗不夠的新手不敢碰我的頭髮。
經此教訓，我就不好再進那二百五理髮店了，我怕又碰上那新手，屆時不僅害她束手無策，我也臉紅難堪，多糗啊！
於是，我就近去了一家大賣場，裡面有百元理髮。果不其然，只消五分鐘，只花一百元，三千煩惱絲立刻變短了；雖說頭頂仍留有崎嶇，凹凸不平，但想想，一百元，如何去要求人家？回到家，自己洗好頭，抓把剪刀，對著鏡子，勉強修一修，也就糊弄過去了；好在三個星期以後，又是好漢一條，頭髮又長了，又可以捲土重來。
大賣場的百元剪髮，裡面剪髮師的流動也很大，偶爾也會碰到有趣的。一位大媽型的，居然將我當成了「張老師」，將她家老公太老實，老被兄弟欺負，還不敢吭氣的事，說給我聽，我不好裝聾作啞，順口教她一點方法；下一趟，她一看到我就開心極了，說是我教的辦法很管用，但是現在又冒出了新的問題……自此以後，我不敢再去那大賣場剪髮，擔心一個不留神，捲進人家家裡的紛爭，那不是難以善後了？
剛好，我發現捷運站的出口也出現了百元店，這下剛好得以轉移陣地。捷運站的理髮師照樣流動性很大，兩個人輪流接客，大概不和，互相不講話；有一位每每將平板電腦的電視劇聲音開得很大聲，幫我剪髮的小姐，對著我擺出一張苦臉，也算是換了個方式向我致歉。而且，捷運站來去的客人多，疫情高漲下，此地多少具有危險性，氣場鐵定不怎樣，所以，該跑，還是得跑開哇！
沒想到，老母一天很興奮的跟我說，住家後面，開了一家百元理髮店，那位理髮師特別仔細，剪了起碼有十五分鐘，擺明了讓客人撿到便宜。於是，我跟著「嘗鮮」，也轉了過去試了試；嘿！還真是不容易，第一次在百元店，受到了超過二百五的接待，除了不洗頭之外，無論是剃是剪，都非常細心；往往要拿吹風機來吹去一肩的碎髮了，又臨時拿出推子，在你頸後再清理兩下子，僅是這個小動作，就讓你不由得興起感激之情，還真是如老母所言，撿到大便宜了。
如是這般──百元去煩惱，頭頂自逍遙。只要任何人讚美我的髮型不錯，我都會立刻豎起一根指頭表白道：一百元喔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