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陳得勝

二十多年前，我曾向一位俗稱「田僑仔」的老闆購屋，房子樸實堅固但沒電梯。因母親膝蓋不好，我想買較貴的一樓，但又唯恐爾後手頭拮据，希望價錢上能降一點，但老闆板著面孔說他賣屋是不二價。因價格其實已算很公道，於是就戰戰兢兢地買了下來。

搬入新屋那天十分忙亂，一直幫忙的母親到下午也感覺有些累了，我要她坐在沙發上休息時，才發覺母親這段日子忙著整理東西指甲都沒剪。於是，我幫她剪指甲時，妻則為母親熱敷膝蓋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感覺門口有個人影，抬頭一看──原來是賣房子的老闆。他滿臉柔和地對母親說：「媽媽搬家很累喔！讓年輕的做就好。」還說會叫幾個小弟來幫忙，要我們休息一下，並帶我到門口低聲說：「女人買第一間房最興奮了，會充滿鬥志……我答應你，降10萬。」我正喜出望外時，他又接著說：「我們去看看你隔壁的鄰居。」

隔壁一樓鄰住的是一對父子，父親八十幾歲，兒子四十幾，老闆一進門就熱絡地喊道：「阿伯，我今天來跟你喝茶啦！」接著從旅行袋拿出兩大罐茶葉對老先生說：「送你兩罐你最喜歡的高山凍頂烏龍，現在就泡給你喝。」於是，四個男人就這樣泡茶聊起天來。

老闆說，這家本來買三樓，有一次，他看到兒子揹著不良於行的老父爬樓梯上三樓的背影，立即不加價換一樓給他們，還引用小津安二郎的話說：「我是賣豆腐的，所以我只做最純粹、美味的豆腐。」說小津的電影裡，每一間鋪著榻榻米的房子與家人，都是最平實、溫馨的……哇，他居然在講小津的電影！我真是有眼無珠。

老闆繼續侃侃而談：「同樣的道理，高貴華屋太複雜，我只蓋單純堅實的房屋，讓每一間都裝滿溫馨的親情，收納在我的房屋珠寶盒。親情本就樸實無華才美，我珠寶盒裡的房子，都是我所珍藏的最美的珠寶。」他酒後吐真言：「小時候和父母、兄弟姐妹住在老舊的房子裡其樂融融……現在我擁有好幾十幢房屋，但寬敞的房子只住了我一人……兄弟姐妹爭產纏訟多年，分崩離析，妻子兒女也為了房產離我而去……」他不勝唏噓。

二十多年過去了，我的房屋依然堅實，充滿了溫馨的親情與老闆的人情，希望老闆在屬於自己的房子珠寶盒裡，也能找回美好的親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