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莊維浩

五年前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裡，一如往常陪伴母親去醫院門診，因為幾天不定期發燒肚子疼痛，經醫生診斷後，一切平靜的日子瞬間劃破。醫生帶了些責備的口氣問，怎麼會現在才來檢查，您母親應該已經不舒服一段期間了，現在需要馬上轉急診治療。由於腎結石已經過大，且嚴重發炎，急診醫生診斷後，確認需要立即手術取出。

為避免母親一直疼痛，未與家人討論前，我已順著醫生的安排，當晚立刻進行手術，哥哥姐姐來到醫院時，母親已經進手術房等待手術。在哥哥安排下，由他們留在醫院等待手術結束，而我則先回家照顧小兒麻痺的大哥，夜晚不安的空氣中，手機鈴聲響起，原以為是手術結束的通知，竟然是母親被送進加護病房。我趕到醫院看見躺在加護病房的母親，頓時有一種恐懼──我熟悉的媽媽不見了。

加護病房看視時間結束後，醫院通知我們先回家。這一天經歷的不安及恐懼，已經讓我無法思考。回到家沒多久，又接到醫院電話通知，說母親麻醉清醒了，情緒非常激動。我再度回到醫院，用手輕輕安撫母親，心裡不斷念著：媽媽，請您不要亂動，一切都會沒事的。

或許上天聽到我的懇求，讓母親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。在加護病房感受到的人生無常──怎麼算都沒算到的病魔，逃也逃不開的折磨，這是怎樣的命運，怎麼會降臨在母親身上？

一個來自重男輕女的傳統家庭，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下，母親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。如此辛苦養育我成長，讓我接受高等教育，如今她卻只能躺在加護病房裡，等待上蒼的垂憐與救度。加護病房的走道上，每個深夜的腳步，都是生命提起與放下的糾結。

經過三天在加護病房的觀察，母親轉入一般病房，一周後終於可以回家，看似重新回到平靜，卻隱藏了讓人無奈的心酸。母親開始無法分辨過去與現在，心情也慢慢憂鬱，行為能力逐漸減退，甚至出現尿失禁的現狀。再回到醫院看精神內科，經醫生診斷後，母親原本輕微的失智症，經過這次手術後，已經退化成中度失智症，甚至有憂鬱症的現象。

回家後，全家人默默無語，從那一天開始，我陪伴母親一起入睡。不習慣包尿布的母親，我只能半夜起來幫她整理尿溼的床單和褲子，這樣的畫面，已是每個夜晚重複的例行公事，我曾經抱怨，也曾經不滿與恐慌，為什麼這些壓力會加諸在我身上？我不曉得後續的生活該怎麼辦，害怕母親終究會走到重度失智的階段，從此我只是她身邊的陌生人。

在長照過程中，感恩身邊所有幫助我的人，以及母親帶給我的修鍊，雖然我熟悉的母親不見了，但我多了一個知心的朋友，母親的樣子就是現在適合她的樣子。當我們學會「接受」，自然能「享受」這一切的發生，因為，當記憶在時光中慢慢流失，過去與未來，好的與壞的，記得的與不記得的，都將在微笑與淚水交錯中，層次分明地迴流於我們內心。

就在轉念之間，修行了自己，讓我們學會尊重與珍惜上天安排的每一個發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