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郁思

莫琪是女兒養了十四年的一隻狗兒，活潑可愛的吉娃娃。以人的年齡換算已經九十八歲高齡，是極為高壽的狗兒。

女兒上班的日子，白天把莫琪放在我家代為照顧。兩家距離走路十五分鐘極為方便。

莫琪在我家把我當作她第二位親愛的主人，我到哪裡她跟到哪裡。我梳洗時她蹲在臥室門邊、我如廁時她蹲坐廁所門前，直到我坐上餐桌看書、看iPad，她才安心躺在旁邊的狗窩，露出半片玫瑰花瓣的小舌頭，睡眠打呼嚕。

她醒來我會拍著她的小腦袋說「莫琪乖，妳要多活幾年，多陪陪愛妳的主人啊！」

這話說了很多年，從莫琪年輕說到她年老。莫琪也聽話，陪女兒到九十八歲。

五年前莫琪得了糖尿病，女兒悉心照顧，準備特別的食物、早晚打胰島素，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。直到兩年前血糖指數像過動兒般起起落落，打針有時都不能有效控制了。

四個月前她又有了氣喘的毛病，常常發出「吭哧吭哧」的聲音，像喉嚨裡堵著痰。女兒讓我帶她走走路晒晒太陽會減少氣喘的發作。藥劑師的女兒又給她加了氣喘的藥，止住了咳嗽。

三個月前，莫琪病情直轉急下，血糖飆高不下，送去獸醫院用藥物並且掛點滴。關在鐵籠子裡的她不吃不喝只是汪汪不停的叫，直到聲音喑啞再也叫不出聲，就用鼻子碰撞鐵門，要撞斷門鎖跑出來，把鼻子撞破流了鮮血。

住院十一天後女兒帶她回家「莫琪，對不起！以後絕不再送妳去醫院。」

女兒跟醫生請教，也上網做功課。買來替狗兒測試血糖的儀器，用打胰島素的針頭抽出適量的血滴，放進試紙。根據血糖數據，調整胰島素的劑量。

兩個星期前，莫琪開始拒絕進食。我絞盡腦汁做些人間美味，她只聞一聞就轉開頭。又幾次靠近水碗邊想要喝水的樣子，卻是猶豫著伸伸嘴停住了，望著碗裡的水發一陣呆。

女兒說這是血糖過高的症狀。一量血糖果然高達五百，正常是一百以下。早晚加了胰島素劑量。又讓我把所有食材煮成濃湯，她用裝藥的針筒吸進湯汁，掰開莫琪的嘴巴灌進喉嚨。很慢很慢一滴一滴的灌，邊說「莫琪乖，莫琪乖！再吃一口。」

莫琪一點都不乖，一口吐到女兒的衣褲。女兒從頭再來，「莫琪乖……」女兒的眼淚滾動著心疼和不忍。

我勸她「都九十八歲了，讓她走吧！」

「媽媽，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，我能多陪莫琪一天就是一天。」

莫琪不是漸漸老去，她是忽然間就老去了。一星期前我們還牽著她從女兒家走到我們家，走得精神奕奕。沒想到一星期後就連狗門都跨不出去，在地板上一天小便無數次，我拿著抹布擦乾，拍拍她低垂的小腦袋說：「沒關係，沒關係，不要難過啊！莫琪，我知道妳老了。」

昨天莫琪在女兒餵食的懷抱中離開了。女兒撫摸著她僵硬的身體，替她覆蓋溫暖的毛毯，我陪著女兒回憶莫琪十四年的一生：「我一直單身過日子，莫琪是我唯一的女兒。小時候剛來我家，抱著她時總不讓其他人或狗靠近我，會汪汪叫『這是我的主人，你們離她遠一點。』要全力保護我的樣子。那時我總以為她會陪伴我一輩子的。」

我說「她是陪了妳一輩子呀！陪到她九十八歲，再也陪不動了。」

女兒把莫琪送到專門火葬動物的機構，火葬後留下骨灰。

那天女兒要把莫琪的骨灰盒抱回來。但她因腎臟發炎吃了一個星期的抗生素剛退燒，我勸她再休息一兩天。「媽媽，莫琪在那裡孤孤單單的住了好多天，她也想念我，今天一定要去接她回家。」

女兒捧著盒子淚水崩潰不可收拾：「媽媽，請給我幾分鐘時間……」沉默的淚水滴落成一片水簾鋪蓋在莫琪的骨灰盒。

「死別已吞聲，生別常惻惻……」逝者已矣！生者何堪！願莫琪在天之靈能安慰女兒離別的傷痛於萬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