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徐絹單

白露之後，夜涼的水氣凝結成霜。這個季節應該有金黃的欒樹，及蒼蒼的芒花，更應該坐在「藍皮火車」上，領略秋天的色彩與溫度。

「藍皮火車」以蓮霧的故鄉枋寮為起點，終點是依山傍海的台東。每天3671車次十一點二十八從枋寮出發，3672車次在十六點十五傍著晚霞回到枋寮。每天一去一返，就這麼兩個班次。不少國旅業者，於是規畫成「懷舊之旅」的行程，以廣招徠。

懷舊普快不供冷氣

車子來了，一群人蜂擁而上，一上車，旅行團的團客紛紛喊熱，不明白為何車廂竟沒有冷氣。車子啟動了，車廂裡的一片喧囂與嘈雜，淹沒在軋軋的車輪聲底下，車輪高速緊拉著朽葉色堅硬的軌道，尖銳刺耳的音節裡，轟隆隆的往南方駛去。

車廂裡沒有冷氣，只有電扇，打開窗戶，迎進來的，是大自然裡最真實的風與熱。九月的窗框仍滾燙，窗外宛如一幕幕播放的電影，任憑觀者自行剪接。青青河畔旁芒花采采搖晃，一團團的白球像極了放牧的羊群低頭吃草；田野間裡有一朵朵巨大的黑色魔菇，引人遐想，原來黑網底下的，是一棵棵等待開花的蓮霧樹。

窗外景色交織變化

搭乘藍皮火車，並不像網路文章裡描寫的悠緩與安靜。窗外的景色，一直是不安靜的，山與海不斷交織變化，大自然的騷動直接又清晰，在劇烈搖晃的列車身軀裡，內心益發澎湃洶湧。

在加碌站，停車，等待會車。對面的自強號列車，錯身呼嘯而去，帶走一抹明亮的霞彩。嶄新與懷舊常常是通過比較而顯現的。而人生的旅程，有的人選擇快速抵達目的地，攀登成功的界碑，一路的風景僅僅是浮光掠影。有的人選擇慢速的前進，細細地領略身旁移動的風景，不在意名次與先後。

暗黑山洞放聲大喊

在車廂裡，敞開心胸如打開的車窗。風從窗戶灌入，陽光直直的打在座椅、手臂和地板上，無法躲藏。不再是反射玻璃微光的模糊，不再有玻璃隔出來的屏障，世界的冷與熱，直接面對，如真不換。

過了加碌，車子進入第一個隧道。火車衝進山洞，瞬間闃黑，除了車頂上幾盞燈光，發出曖昧的光亮。在黑暗中，發現此刻適合大聲放歌或者尖叫，任何聲音都會在黑暗裡被吞噬。有一回抓住機會，放聲大喊，一念一剎那，所有的苦悶，彷彿都在震耳的隆隆聲裡得到解放。

過了內獅站，湛藍的台灣海峽迤邐相伴於右。眺望寬闊無邊的大海，心情也隨之開闊了起來。進山洞、出山洞，如此反反覆覆。離開隧道後，時而是清清淺淺的溪水，時而是柳暗花明的浪花，竟有幾分走出人生逆境的況味。

領略強勁暴烈秋風

過了枋山，落山風來得更狂烈。火車「咻！」的進入山洞，扎嘎扎嘎的搖晃聲，幾乎要震破耳膜。車子在狹窄的隧道裡疾速前進，強勁的秋風一路咆哮，駭人的聲響在車廂裡迴盪。漫長的中央隧道，穿越中央山脈的尾脊，長長的幽暗看似沒有盡頭。閉上眼，領略風的暴烈，感受比黑更黑的黢黑。

轉動的車輪像提琴手強拉著軌道，發出巨大的聲響，心也被震動。而此刻在黑暗中聆聽自己，直面自己，所有的虛偽和面具都被撞飛，所有心底建構的堅固堡壘，都摧枯拉朽似的崩壞了。

坐上藍皮火車的時候，其實沒有想過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傷與感動，來得這麼強烈，這麼深刻。這是不是就像娜恩．雪柏德在《山之生》所描述的：和原生力的接觸，會喚醒自身深處如風雪般深不可測的力量。

令人陶醉的太平洋

也許，藍皮火車能夠解憂的祕密，就是打開窗，用自己的五官，自己的心，找到屬於自己撫慰的瞬間。

嗚！一聲鳴笛，火車出了山洞，黑暗之後的光明乍現。碧海藍天裡，浪花卷卷彷彿一雙雙溫柔的手，撫平山洞裡躁動暴烈的那個我。

大武、瀧溪、廢止的多良站、金崙、大麻里和知本，數著藍皮普快車停下的小站，送走一批又一批的乘客。有幾個天真的孩子，開心的和大家揮手說再見，識與不識，為十年修得同車渡的緣分，畫下純真的句點。

穿梭山海解開憂愁

九月的太平洋，幾朵鉛白的卷積雲低低的在風中追逐，秋日空色與碧藍輝映，遠方像首小夜曲的綠島，清晰可辨。一切的一切，美麗得讓人屏氣凝神，不肯眨眼。

當列車拉彎太平洋的海岸，我願：伸長倚在窗框的手，撿拾海裡來的貝殼；更願把長頸鹿般的耳朵伸向遠方，捕捉浪花與浪花的溫柔絮語。

打開窗戶，坐上經典的墨綠色皮椅，濃濃柴油味裡，尋找回憶經過的背影，在靠近過去的邊境，捕捉幾個隱匿的心情。藍皮普快車隆隆聲響，穿梭於南迴的山海之間，而我解開憂愁的翅膀，讓它隨風隨浪而去。

何以解憂？唯有開窗。只有真正坐上了藍皮列車，才能體會解憂的秘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