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張翠嬿

早上來公司上班，最開心的是看到爸爸那輛棗紅色老爺車出現在工廠停車場，裡面塞滿新鮮青菜、水果，以及天未亮就去挖來的綠竹筍。今天中午，大家可以加菜囉！

自從我跟弟弟一起開設真空成型工廠，回老家的時間變少，換成爸爸三不五時到工廠來看我們。他除了帶自己種的蔬菜，還怕我們營養不均衡，常常椅子都沒坐熱，又趕著到傳統市場添購食材，在工廠親自下廚。午餐桌上，爸爸顧不得自己好好吃一頓飯，總是一邊往我與弟弟碗裡夾好料，一邊叨念著：「多吃點，機器也要加油才能運轉，看你姐弟倆瘦巴巴的。」

爸爸種的蔬果，不施化肥，不灑農藥，不但蟲兒喜愛，也常遭小偷光顧。有次回老家過端午節，爸爸提著籃子要去採收應節的茄子與菜豆，不一會兒卻見他空手回來。大家一臉狐疑，爸爸口氣平穩，緩緩地說：「菜園裡有人正在摘我們的豆子，我等那人走了再去，他才不會不好意思。」

就讀國中的侄兒要去追趕小偷，卻被我們制止了，孩子們還不懂阿公的慷慨，可我跟弟弟妹妹都早已習慣了。至今我還記得，童年時，爸媽趕在颱風前採收了數十個大冬瓜，放在菜園倉庫，未料，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！我和弟弟氣得要報警，說一定是貪心的生意人認定颱風菜價高漲，可以賣個好價錢，趁著夜黑風高來偷走，爸爸卻說：「算了，會這樣做的，也是辛苦人啦！」

清明節到端午節之間是桂竹筍盛產季，我家的竹林正好緊鄰馬路邊，爸爸經常看著自己的竹筍落入別人的袋子裡，但他只把自己當路人甲，視若無睹。曾有個壯碩的小偷，將整園竹筍採個精光，爸爸忍不住趨前問道：「請問，這是你家的竹林嗎？」偷兒想也沒想就回答：「是我親戚的。」爸爸挺幽默，不動聲色回問：「我怎麼不知道有你這位親戚？」他一聽，立刻丟下整袋竹筍，三十六計溜為上策。

母親往生後，爸爸一人獨居老家，我們不時回去探望。有一次爸爸打電話給我、弟弟和妹妹，說他星期天準備了好吃的滷味與美食，要我們回家。那天，大夥不但吃得滿足，還外加打包，等我回到家洗完澡準備睡覺，才驚覺：啊，今天是爸爸的生日！

他精心準備了豐盛的生日餐，歡喜忙碌了一整天，沒有生日禮物、沒有生日蛋糕、沒有人為他唱生日歌，卻沒有半點失落，我簡直慚愧到無地自容。等不及天明，顧不得是否吵到爸爸，我給他打通電話，送上一句：「爸，生日快樂！」

這些年，爸爸身體還算健朗，我跟弟弟的合夥事業也步入軌道，老人家正可安養天年之際，卻被檢查出罹患小細胞肺癌第三期。他一生務農，勤奮勞動慣了，生病期間仍持續種植當季蔬菜水果，化療過程也一切順利，醫生說成效比預期好；沒想到，病情卻在最後階段急轉直下，不待他親手摘下成熟的瓜果就與世長辭，空留遺憾在枝頭。

爸爸走後，我們沒讓他的農地荒廢，在公餘之暇開放有興趣的親朋好友一起耕作與休閒，這處開心農場如過去一般生機旺盛，家園熱鬧如昔。我們種植相同的蔬果，我也偶爾學做爸爸拿手的滷味給弟弟妹妹們解饞，雖然沒能完全掌握精髓，卻得到弟弟妹妹滿口誇讚：「有爸爸的味道喔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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