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水母

外婆在媽媽十二歲時離世，大阿姨長她十五歲，像是第二個母親，而從沒見過外婆的我，當然也把阿姨當阿嬤看。

大阿姨與姨丈無法生育，領養了鄰村三個月大的小男嬰，也就是我的大表哥。家族間並不避諱此話題，從小我就知道疼我的大表哥是領養的，他自己也很清楚，有兩個爸爸、兩個媽媽。大表哥因無弟妹極度寵我，當時長長的暑假，最期待回鄉下阿姨家。

鄉下天大地大，好玩的事一籮筐，田野灌蟋蟀、河溝摸田螺、上山掏鳥窩，瘋成一個黑嚕嚕的野丫頭。大表哥的家好玩極了，開學前媽媽來接我，心不甘情不願搭上火車，問媽媽：「可以請阿姨也領養我嗎？」

大表哥十二歲那年，小舅賭輸錢，土地賣完了竟將腦筋動到孩子身上。三歲的小表妹被偷偷賣入妓女戶還債，親戚合力出錢贖回小表妹後，大阿姨決定領養她，姪女變女兒也沒啥不好，大表哥還多了一個可愛的小妹妹。而我依舊不死心地追問媽媽：「阿姨為什麼不領養我？」

大表哥沒讀書的天分，選了建教合作班學習一技之長，小表妹則是一路讀到國立大學。她是村子裡唯一上台北讀大學的年輕人，讓沒讀過書的阿姨、姨丈在鄰里間極有面子，那些老人說自己生的都沒那麼聰明。在唯有讀書高的年代，會讀書真的讓家人備感榮耀。

羽翼已豐的小鳥陸續飛離老巢，在車水馬龍的都市叢林裡尋求立足之地。小兄妹長大後各自婚嫁離開老家，而年事已高久病纏身的姨丈，終也不敵病魔撇下老妻走了，敲敲打打地辦完喪事後，結餘約十來萬。

大表哥不忍年邁的母親一人獨居，與表嫂決定搬回鄉下同住，小表妹卻追問著剩餘的錢，她要分一份。姨丈才剛下葬沒幾天，她不關心阿姨未來的生活，倒是對新台幣斤斤計較得緊。

兄妹為了區區幾萬元鬧得面紅耳赤，阿姨說話了：「誰跟我住，錢歸誰管。」小表妹噤聲了，大阿姨一身是病，照顧起來豈是幾萬能解決的。半個月後，大表哥舉家搬回鄉下陪大阿姨種菜、養雞，當起戴笠荷鋤的農夫。

媽媽與二姨談起小表妹總是氣噗噗的，說她忘恩背義、見錢眼開，栽培她讀大學都讀到「卡家片」（背上）去了，還是忠厚老實的大表哥孝順，放心不下孀居的母親，回家盡人子的責任。

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，但同樣是養子女，卻是大不相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