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劉家馴

小時候住基隆公家宿舍，四戶獨門獨院房子，中間有個花木扶疏的大院子，黃昏飯後，鄰居孩子們最愛纏著我家大哥哥說故事。

有「鬼點子王」之稱的二哥擅長講鬼故事，從日本的牡丹燈籠到西洋古堡的吸血鬼，繪聲繪影讓大家圍著他害怕得擠成一團，二哥不時故弄玄虛：「齁！看看XX的背後有什麼？」把小毛頭們嚇得驚聲大叫，卻都樂此不疲，愛聽得不得了。

宿舍後面有座山，山坡下有幾個溼暗的防空洞，裡面住著一個瘋子，我們看到他都嚇得驚惶失措。暑假過後要升高一的二哥，出了個怪主意，要我們傍晚前到院子集合，教大家玩「鬼湖探險」試膽遊戲：「我們把那神祕防空洞當成『鬼湖』，裡面住的瘋子就是『鬼王』，大家冒險去當英雄！」

他請勇敢冷靜的大哥帶頭當指揮官，號召七位自告奮勇的男生參加，特准我這七歲的小女生跟去。遊戲規定「勇士們」從家裡各拿一個小板凳，蹲上凳子，跟隨大哥往前一張空凳不斷移動，腳下就是鬼湖，水很深，不能掉下去，否則會被水鬼抓去。完成危險任務的勇士，由大哥請吃「福大冰棒」（當年基隆市區最知名的冰店）。

在那個沒有冷氣的年代，炎炎夏日吃冰可是最激勵小朋友的大賞呢！我們瞞著大人，在靠山不遠處的清幽巷子尾集合，大哥依年齡及靈活度排好順序，開始往距離約八十公尺的「鬼湖」前進。

很會吹口哨的二哥，吹著電影《桂河大橋》的主題曲鼓勵士氣，讓小勇士們既害怕又興奮。眼看離防空洞愈來愈近，天色漸暗，二哥口哨也吹累了，口哨聲的缺席讓氣氛開始凝重。膽小的龍龍吵著要回家，大哥無奈讓他退出隊伍；我一心想著紅豆牛奶冰的滋味，貪吃暫時戰勝了恐懼。

離防空洞口只有一呎遠了，調皮的二哥為增加詭異恐怖氣氛，發出鬼電影裡的音效來嚇大家。大我兩歲的小虎哥說尿很急，不等指揮官大哥同意，提著小板凳頭也不回地跑了！排在我前面的阿忠哥，一向膽子大，回頭跟我吹噓他曾跟瘋子嗆聲過，還說：「不要怕！我會擋在前面保護妳。」

終於到了洞口，大哥猶豫了一下，小聲說：「為了安全起見，我先進去看看瘋子在不在。勇士們，千萬不能退縮哦！」我突然沒那麼想吃冰棒了。

大哥進去有一會兒了，大家正急得心臟快蹦出來時，忽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和大哥帶著回音的喊叫聲：「快跑、快跑！瘋子來了！」

只見大哥狂奔出來，後面跟著瘋子，披著長髮、赤著腳，穿著一件黑風衣，全身髒兮兮，嘴裡念念有詞，生氣地揮舞雙手追著大哥。我們這群嚇得失魂落魄的勇士們，跳下凳子死命往回跑，有的掉了鞋子、有的忘記凳子，阿忠跑得最快，二哥尾隨在後，最後是大哥背著我這小不點跑回家。

鬼湖探險宣告失敗！但大哥還是很講信用地騎單車去好遠的市區買冰棒來獎勵我們。而我的膽子就此闖出名號，在小女生群裡炫耀了很久很久。

後來聽大人說，瘋子的家就住附近，家境小康，原本書念得不錯，因為失戀而精神失常，家人無法照顧，嫌棄地趕他出門，任他四處遊蕩。其實瘋子本性善良，常被惡少欺負，卻從未傷過人。

隨著時光流轉，我們都長大出外就學、就業，各自組成家庭。午夜夢迴時，想起夏夜在老家門前大院子裡嬉戲，聽鬼故事、探險，總會想到：如果當年有「張老師」那樣的諮詢或宗教團體的幫助，那可憐的瘋子可能也會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吧！

（本文由「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」提供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TWLA2010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