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葉淑美
油桐花每年依約綻放,從不遲到。
對阿瑞而言,油桐籽代表的,是無限的思念呀!
油桐樹若不開花,想在那鬱鬱蔥蔥的山林中找到它的蹤跡,頗有難度。每到初夏,樹冠上的花朵,像白雪,更像雲朵,短暫的花期,爭先恐後地怒放;花謝之後,又再度回到寧靜,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油桐花盛開時,可以趁著天氣好時,走入如畫的山林,讓身心都沉浸在大自然裡,享受初夏的愉悅。只不過,油桐花雖美,下過一陣雨後,滿地的落花頗有意境,卻也危機重重。因油桐花葉十分茂密,陽光不太容易穿透,樹下易生苔蘚,加上雨後的花瓣,非常容易滑倒,更不要說擾人的小黑蚊了,都很容易讓心情不美麗。
第一次知道油桐樹,是在國小的美勞課做木偶。油桐樹的中心像硬海綿,乾燥後的木材輕軟無味,將兩個問號勾串起來,分別插入兩個塊木頭中間,就變成活動關節,再串上釣魚線,木偶就可以擺動四肢與頭。做好的木偶,讓鄉下的小學生們玩得不亦樂乎。
民國五十年代,油桐樹長滿整個學校後山,隨手可得,但童年時從不會去看花開得美不美,比較在意的是那棵樹會不會結果。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,可以食用的野生果子才是孩童的焦點,即使是還沒成熟的黃心芭樂,明知道既硬又澀,還是會把它摘下來,嚼一嚼再吐渣渣也甘願。
由於油桐花的果實有毒,哪怕油桐籽又圓又可愛,像大顆的咖啡色彈珠,大人也不會讓小孩拾來玩。不過其實根本不用擔心誤食,因為那果實聞起來有股怪味,孩子敲開後聞一聞,只會搖搖頭丟掉。
日治時代,油桐樹可產桐油,因此農民會大量種植,秋天時再去林中撿桐果,油桐籽可以賣到很好的價錢。只是,隨著日治時代結束,漸漸地油桐籽價錢就低了。
好友阿瑞家中種植了大片的油桐樹,從小由大姐領著弟弟妹妹們,到山林中撿拾掉落在地上的果莢,用麻袋裝好揹回家後,攤在三合院的晒穀場上,晒乾後再敲出油桐籽去賣。雖明知道價錢已不如以往,甚至低到連工錢都不夠,但總是一個收入。
阿瑞的大姐十餘歲時,在醫療不足的情況下,因為一場莫名的疾病導致雙眼失明。之後阿瑞大姐憑著記憶分辨四季,每到秋天,仍會讓弟弟妹妹入山林拾油桐果,晒乾之後,大姐獨自一人坐在三合院一隅,拿著鎚子敲開乾燥的油桐果莢、取出果實,用熟練的動作持續做了十幾年,直到無人收購油桐籽才停止。
對阿瑞而言,油桐花從不美麗,而是辛苦的工作。下課後總有做不完的家事,家裡除了養牛養豬還有各式家禽,一年到頭哪怕是過年,還是得做這些餵養的工作;難得的假日,則要去林中撿拾油桐果,飽受蚊蟲叮咬,回家後也不得閒。農家子弟,從來沒有心情去看油桐花美不美。
阿瑞是家中最小的孩子,從小就是大姐在照顧她,而只要大姐一開口,她就會去撿拾油桐果,因為,這是失明的大姐唯一可以做的事。幾十年過去了,儘管父母與大姐都已離世,每次回到家中,她仍習慣去繞一下雜草叢生的山林,只為拾起片刻回憶。
油桐花每年依約綻放,從不遲到;到了秋天,果實掉落滿地,阿瑞仍習慣撿起來端詳,然後再放回地上。對阿瑞而言,油桐籽代表的,是無限的思念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