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邱秀堂

走過百年歲月的五姑姑王肅珍（一九二○—二○二○年），身體一向硬朗，思路清晰，子孫圍繞，四代同堂。三月底接到表弟信的簡訊：「母親於今早舒適平靜地在睡眠中去了天堂，與她的親人相聚……」

生於北京的五姑姑，結婚後隨夫婿於五○年代移居香港，之後隨兒媳定居美國紐澤西。她的生卒年庚申年、庚子年（一九二○、二○二○）都在閏年，顯示五姑姑平凡中有不平凡的際遇。

很少人知道，王肅珍正是膾炙人口《老夫子》漫畫，幕後的大推手。今年四月初，香港吳興記負責人吳中興去世，媒體提起吳先生曾接受訪問說：「當年我看到王澤在星島晚報刊登《老夫子》畫作，內容幽默畫功佳，人物造型趣怪十分吸引人；我因認識他的姐姐王肅珍，便請她安排在利源東街和王澤見面，促成合作出版《老夫子》。」

彼年，五姑姑在香港群益會圖書館工作，吳中興先生透過她成就了《老夫子》於一九六四年出版單行本至今。王肅珍一路看著王澤（一九二五—二○一七年，本名王家禧，以長子王澤之名為筆名）的《老夫子》漫畫，從萌牙、開花、茁壯，直至成為華人漫畫的長青樹。

五姑姑在父母親相繼過世後，擔起姐姐的責任。那是動盪的一九五六年，也是閏年，愛護弟妹的王肅珍，把在天津「文化宮」工作的王家禧和他的三個兒子接到香港。王家禧在香港安身立命，先在法屬天主教會負責繪聖經，兼辦教會《樂峰報》的編繪工作長達十多年之久；工作之餘從事漫畫創作，用了許多筆名，包括萌芽等十幾個筆名，最後以長子「王澤」為筆名創作的《老夫子》，人物造型分明、對白簡潔、肢體語言豐富，漫畫中的人物除老夫子，還有大番薯、秦先生、老趙和陳小姐，老少咸宜，耐人尋味。

五姑姑無私，樂於助人，是我心目中的俠女。父親的好友漫畫家吳浩昌先生感念地說：「上世紀六○年代，五姑姑曾幫我一個大忙。當年我家的居所狹窄嘈雜，她熱心為我申請入住堅尼地城明愛青年宿舍，讓我有難得較好的作息環境。」

學建築已榮獲美國大學終生教職（Tenure）的王澤，見父親王家禧年紀已大，於一九九五年毅然接下棒子，在台北成立工作室繼續創作《老夫子》。二○○八年，五姑姑和表弟一家來台北探我們，當她看我們忙著編輯在香港發行的《老夫子》半月刊時，五姑姑笑著對我說：「早年我下班回到家，也經常要為《老夫子》校稿呢！」

二○○九年，王澤、我和王瀚、Kim夫婦及表哥楊瑋、楊信，陪同五姑姑和二哥王家禮，一路由北京、北戴河至遼寧興城探訪他們父親王承斌的老家和墓園。那年已九十歲的五姑姑健步如飛，我們年輕人追著她的腳步前行。

表弟信、表弟媳巧玲，事母至孝。對五姑姑這位婆婆十分敬重，巧玲曾親口和我說：「媽媽脾氣好，自她六十歲後，不曾看她發過脾氣。」

笑口常開的五姑姑，既傳統又現代，她以愛凝聚了散居各地王家和夫家的向心力，不單經常出國旅遊，每周固定和她的弟妹在費城唐人街相聚吃飯，偶而也和孩子們從費城搭飛機至加州探望弟弟王家禧一家，令周遭的朋友非常欽羨。

《老夫子》第一代作者王澤曾說：父親雖是軍人出身，但在家中閒時喜以畫水墨自娛，母親則生性幽默，所以他繼承雙親喜愛繪畫與個性風趣的優點，走上漫畫這條路。五姑姑也擁有王家藝術天分的DNA，暮年曾拜師學畫，我在五姑姑長孫家，看到牆上掛著題字「梓洪、海蒂留念，祖母王肅珍繪贈，二○○七年」的畫，也在五姑姑家看到許多她的畫稿以及仿范曾畫的鍾魁裝框作品，人物栩栩如生，字跡娟秀。

我第一次和五姑姑見面時，她送我一張小時候家族老照片影本，仔細寫上她和兄弟姐妹的名字與年齡差別，及一條玉珮項鍊。王澤和我，原本計畫今年三月五日到費城為五姑姑百歲祝壽，但因為新冠肺炎全球肆虐不能成行，連帶告別式也無法參加，感到非常遺憾。難忘五姑姑自然散發出來的慈愛和智慧，如今，我把五姑姑贈我的項鍊掛在頸上，永銘五姑姑曾帶給我們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