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 琹川

一季一季的更迭

一樹一樹的花開

如妳是蝶

芙蓉樹下靜靜徘徊

細聽每一朵花落的聲音

絢麗羽翅輕染歲月斑駁

停駐在時間的圓心

等候再次破蛹而出的高飛

季節總愛在山間小徑鋪換不同花色的織巾，遍撒金黃小毬的相思花、葛藤紫花如夢、潔白山茶與紅葉的絕美構圖……時序入冬，青楓尚未轉紅，屋後那一排山芙蓉成了最引人的風景，總愛漫步其間，一棵棵的花樹在流漾的陽光裡，交織出人間靜好的詩句。

清晨，山芙蓉閉合的桃紅花苞，自沉眠中逐漸醒轉，伸伸懶腰一瓣瓣地舒展開來，那白色的花朵到了中午時輕染粉紅，及近傍晚顏色又漸深，之後再次合閉為桃紅色，花的壽命只一朝夕，卻因一日三變，而有「三醉芙蓉」之稱；又開花期為眾芳搖落之秋冬，亦有「拒霜」之美名。已開盡合起的山芙蓉花朵，像一個個的句點，掉落的方式很直接，咚咚地敲在大地上，望著樹下鋪陳的落花，那滾落的音符，是否也譜出了一首歌？

入冬山野並不寂寞，蓼花、油點草、蘆葦、高粱泡、紫蘇、蛇葡萄、東風草、山澤蘭……它們安靜無爭地在路旁山坡上各自開花結實。陽光如此燦爛，我往山芙蓉花徑走去，忍不住花樹下駐足，抬頭仰望藍天裡一朵朵清雅的笑靨，紛紛朝我綻放；我感受到陽光流過臉頰的暖，金箔般在樹上閃爍著；我聽到花朵之間的耳語，那純真愉悅的容顏與輕巧的笑聲；我彷彿聞到散溢空中縷縷的清香，我的心盛滿了無以言喻的歡悅，在這爛縵的山間早晨。

忽然一隻孔雀青蛺蝶闖入了我的眼簾，牠靜靜地在芙蓉樹下的草叢間低飛，大多時候只是棲止不動，後翅上那亮麗的藍，是裁自天空抑或大海？稚趣的八枚眼紋靜靜地鑲在前後翅端，彷彿圖繪般極為出色。牠如此靜定，牠在沉思什麼？牠從何處飛來？又將飛往何方？同伴們都哪兒去了？牠忘了已是冬天了嗎？有太多的問號在我心底升起！我輕輕地將牠放在手上，牠似乎也不驚惶掙扎，就這般安靜地停在我手中。我讚嘆地審視牠美麗的蝶翼，發現波浪型的末端有一些破損，想必歷盡了滄桑吧！畢竟已經冬了，難怪牠如此沉默與疲憊，即使棲在我手上也不飛走，我無法詮釋眼前的情景，大概是美麗與哀愁的化身吧！

那景象令我想起高中時期，青春少女為了貪看嘉南平原上的落日美景，寧願坐火車天天通勤。某日黃昏在下車的月台盡頭，瞥見斜坡上棲停著一隻蝴蝶，靜止不動。「我俯身捻起，只見牠掙扎撲動了幾下又停止了，藉著微光細察，深褐色的翅膀上有著寶藍、鵝黃、墨綠等彩繪圖案，是一隻美麗的蝴蝶呢！我試著將牠放飛於天空，期待輕盈的倩影再度展翅翩飛，豈知牠竟又跌落了下來，是太倦了，不願再四處飄遊，或者只是眷戀黃昏裡這一處寧謐靜美之地……」

這是年輕時浪漫的想法，而今望著手中同樣疲憊的蝴蝶，我輕輕的對牠說：「累了嗎？去吧！你此生的責任已了，去尋找一處芳草好好長眠吧！」孔雀青蛺蝶似乎聽懂了我的話，牠拍動了一下翅膀，過了一會兒，終於使盡最後的力氣蹣跚飛起，消失於不遠處的下坡地。

我忍不住走近探看，叢生的野草間已不見任何蝶影，恍如一夢。親愛的T，此刻的我，對於弘一法師最後寫下的「悲欣交集」四個字，似乎也能有一些些的領悟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