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詹采霖
今天仍懊悔昨日的怯懦,如果我能當場將架上的書買下,然後以謙卑的躬身請仰慕的作家替我簽書,聽來會是一場神聖而參天的儀式,明亮的金粉由四面八方撒下,我感激涕零地沐浴其中。尤其是這種參透生死的議題,冀望能由座談中獲得天語綸音,好平衡對生命的恐懼與死絕。
可惜我連拿出錢包到櫃台結帳的勇氣都沒有,遑論與作家交談幾句。
獨自推開擦得晶亮的玻璃門走到對街的飯館,點了一碗雞肉飯、一盤紫米糕。紫米糕澆淋油膏反倒勾起食欲,我小口蠶食,感受生命在體內復甦,膽識也是。
記憶回溯二十年前,未足月就自行脫離母體的我,是體弱多病的嬰孩,阿嬤總是用一條花色盡褪的揹巾,不分寒暑長途跋涉,只為讓她信服的中醫開補藥給我。等我年歲稍長時,又總央求她從洗得漿白的襯衣掏零錢買巧克力,寵溺的眼神從未拒絕,那亮得刺眼的十元銅板在陽光下閃著光芒,瞳孔倒映出純粹的快樂,是我成人後再難尋回的童真。
又片段地想起棺木中的阿嬤,她蒼黃帶皺的指節似乾涸支流貫串我中樞。我每一條血管都難以承受巨大悲傷而咆哮,我趴在柏油路上大口喘氣任所有凹凸往心上輾壓,而雙眼碎裂成千萬片再無法將世界聚焦,多彩的眼界已成黑白,痛苦的刨掘再覓不得出路。
那些油黃帶著紅的紙蓮花像一盞盞遠方的燈,皺摺間明亮得像初生嬰孩的眼,我夢到自己裹著肉色胎衣在羊水中浮沉,新生的心跳正騷湧。鼻腔像被什麼梗住了,鹹苦的淚我老錯當成海腥味,隨著阿嬤一塊兒闔眼的除了我的靈魂,還有童年的尾梢。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