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蕪庸
阿嬤從中元的前一個月,每天耳提面命交代我要幫她買祭祀所需的祭品。
「餅乾、飲料拜門口,七月十五當天拜祖先,要有整隻雞、豬、魚,你要記得買喔!缺一項都不可以喔!拜中午的,中午以前要準備好。」
每天阿嬤一看見我,就是重複這句話,我已經保證好多遍一定會買,並且每次都覆誦一次,讓她別擔心;然後她總會放心地說:「好,好,你有記得就好,拜託拜託喔!」
但她每次放完心,隔天又擔心起來,重新交代一遍,而我也只好重新答應一遍。總之,這整個月的每一天,都至少要演一遍這樣的戲碼。
為了確保食材新鮮,我普度前一天才備齊了祭品,提著大包小包回家,我說:「阿嬤,你看看買這樣對不對,覺得不夠,我再去買。」
阿嬤最喜歡翻看袋子裡的東西,她興奮地看各種餅乾飲料,頻頻點頭說:「好,好,很好,很夠很夠!多謝啦,好家在有你替我準備。」
聽到阿嬤這樣說,我也放心了。
到了傍晚,阿嬤忽然急急來敲我房門:「要普度的東西怎麼還沒買?餅乾、飲料拜門口,七月十五當天拜祖先,要有整隻雞、豬、魚,明天中午以前要準備好啊!」
我把阿嬤帶到客廳,打開箱子和冰箱,一一清點給她看,她卻皺著眉頭說:「怎麼餅乾買那麼少?」
我說:「你昨天說夠的,不然現在給我錢,我去買。」
或許阿嬤是一聽見要跟她拿錢,又或許是忽然想起自己昨天說足夠,馬上改口說:「夠,很夠!不用再買了。多謝啦,好家在有你替我準備。」
我提醒她,隔天就是中元,要記得拜拜。阿嬤說:「我當然嘛知影!那麼重要的代誌!」
到了隔天,早上看見阿嬤又打開箱子和冰箱在清點,瑪露也在一旁提醒說要拜拜。於是整個早上我專心地在房間做自己的事,忙到一點多才走出房門,卻看見阿嬤在沙發上打盹,神桌上也沒有祭品,更沒有絲毫線香的味道。我輕輕搖醒阿嬤,問她拜拜了嗎?
阿嬤微睜著眼睛,迷糊地問:「啥咪拜拜?」
「今天中元普度呀!」
阿嬤忽然從沙發上坐直了起來,睜大眼睛,氣急敗壞地大叫:「那麼重要的代誌!啊你怎麼沒跟我說!雞、豬、魚買了沒?餅乾呢?」
接著,她轉頭也把無辜的瑪露罵了一頓:「你要提醒我要拜拜啊!怎麼可以讓我打瞌睡!」
我趕緊安撫阿嬤,說:「都準備好了,現在一點多還來得及,不用緊張。」
邊把阿嬤從沙發上扶起來,邊聽阿嬤繼續碎碎唸:「今天清明這麼重要,竟然都惦惦沒提醒我……你們這樣不行。」看阿嬤在氣頭上,我也就沒糾正她。
我們忙了一陣,把祭品擺好,阿嬤在一旁氣也消了,她點燃了香,拿了幾炷給我,忽然問我:「今天是因為清明要拜拜嗎?」
我說:「中元啦!你每天提醒我,自己當天忘了!」
香煙裊裊,閉上眼,正在心底默默感謝祖先,在這樣莊嚴肅穆的時候,忽然聽阿嬤低聲念禱詞說:「今日是清明……」
都是懷著感恩、慈悲的祭祀節日,說錯應該無傷大雅,但我怕阿嬤又怪我惦惦沒提醒,所以還是出聲:「今天是中元普度。」
阿嬤滿腹疑問、似懂非懂地改口說:「咦?嗯、嗯、今日是中元普度……」繼續念完禱詞。
拜完之後,阿嬤拍拍我說:「多謝啦,好家在有你,不然我老了糊塗了,忘東忘西。」
與阿嬤的對話就像這樣時常重複,但對彼此的感謝,也是這樣重複著。如此一想,被多問幾遍、多回答幾句也不覺得煩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