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徐惠隆

招攬海風，從台灣東北角的方向；接引陽光，以欣喜的心情迎接第一道向台灣報到的晨曦。蘇澳是個山海交會的小鎮，以忠實面貌扮演著面對大海的角色。

大約兩個世紀前，渡海來台的泉州人，看上了這個天然港澳。其中一位先民領袖蘇士尾，帶領著移民，胼手胝足墾拓蘇澳，市場中有一座不起眼的清水祖師廟，後世子孫奉祀的先賢牌位就在這裡，先民墾拓的木製牌位寫在神主牌後邊竹片上，蘇澳因蘇士尾而命名；另外，車站附近還有一座晉安宮，也是蘇澳人的信仰中心，主祀張公聖君。這座廟的先賢布幅寫著四十四位先民名諱，供奉在廟內左側供桌上。

談起歷史，泉州人先來蘇澳是錯不了的，兩座廟供奉的都是泉州鄉土守護神，先賢牌位的名字中都有「士」字，這個字眼似乎是泉州人的最愛，或是別有意義也不得知之。

但是，到底是哪位神聖先賢最早來此地開發？當地耆老各有所指，地方文史研究者臚列一些資料，說是這邊的廟先來開墾的，又有人說是另一邊的廟先來的，公說公理，婆說婆理，都有他們的依據，早就分不清楚了，成為歷史公案，只能兩廟開發蘇澳事蹟並陳。拜拜的時候，兩邊的廟宇一樣熱鬧。

清嘉慶初年，十九世紀的宜蘭還是地廣人稀之地，這裡古名「噶瑪蘭」，曾經成為海賊蔡牽、朱濆覬覦的海港，他們擁兵數萬，別有所圖，載運農具，襲取蘇澳做為根據地。清朝派遣楊廷理，王得祿分兵迎擊，蘇澳得以保全。七十餘年之後屏東牡丹社事件爆發，沈葆楨積極開發後山平原，福建陸路提督羅大春前往開發蘇花步道，一年的努力克服天險，終於鑿通。「里程碑」、「開路碑」以及「師次新城碑」三個饒有歷史意義的石牌，在蘇澳、南澳、新城矗立著，訴說著開拓的艱辛與光榮。

光緒年間的中法戰爭，陳輝煌居高臨下，砲轟法國海軍，贏得勝仗。當年的砲彈一顆顆的，極像是十二磅的鉛球一般，出土了！陳輝煌成為蘭陽鄉土英雄，那座山俯瞰蘇澳港，人們稱它為砲台山！砲台山高度僅百公尺左右，砲口對準蘇澳港航線，只要船隻進入射程範圍內，砰砰幾聲砲響，無不命中，打得法軍抱頭鼠竄，不敢再有非分之想。做為海港古戰場，蘇澳歷經多次戰火洗禮，毅然屹立。

七星嶺，環抱著蘇澳。嶺腳下，咕嚕咕嚕地從地底湧出氣泡，和著地下水，到達地面時，春夏秋冬四季永遠保持著攝氏二十一度的恆溫。早期，人們總看到老鼠、蟋蟀、青蛙都死在泉水裡頭，「這水透著古怪！」人們心裡這麼想。日治之初，樺山資紀赴南澳探險，蒐集資料時，曾經下水浸泡，感覺通體舒泰！後來，竹中信景行軍過此，口渴難耐，大飲泉水，覺得精神百倍。他以科學技術分析冷泉成分，發現冷泉的碳酸成分不但具有醫療效果，還可以製成清涼飲料，於是號稱為「那姆內」的彈珠汽水就應運而生了！

「那姆內」是一種小小容量的汽水，瓶口上有顆玻璃珠，人們要喝的時候，以手掌瞬間力道擠壓瓶口，那玻璃珠就掉落瓶底，仰起脖子，咕嚕嚕汽水慢慢順著咽喉流下，清涼無比。

這種飲法來自宜蘭路邊常常看到的「奉茶」。農忙時期，貼心的農家，會將家中大水壺裝滿熱茶，放置路邊，供行路人使用。以前的農村社會，人們出門是不帶水的，路過行人要是口渴了，就以杯子汲取壺中之水，流到杯中的茶水也帶出浮在水面的米殼粗糠，喝茶時，必須小心地先把米殼粗糠吹開，然後慢慢啜飲。慢慢啜飲就是養生概念，喝水時不能牛飲，不能大口大口喝水，那容易傷了身子。農民們的古老智慧告訴我們，即使再怎麼渴，也要慢慢讓水流進喉嚨，慢慢吸收水分，保養身體。多麼貼心的人生飲茶哲學！

用冷泉的特殊味感再精製出的蘇澳羊羹，軟中帶Q，更成為蘇澳獨特的名產，曾經風靡一時。

相傳羊羹原是中國的一道菜，初期的羊羹的確是一種加入羊肉煮成的羹湯，再冷卻成凍佐餐。日治時期，中村真一把冷泉水和當地盛產的石花菜揉在一起製作羊羹，由於冷泉含有碳酸成分，做出來的羊羹特別Q彈順口。根據傳述，羊羹是從石花菜中提煉膠質，澆上糖漿，再加特製的麥芽糖，以及當地的冷泉，凝固而成。至於量的拿捏和火候的控制，便是各家不傳的祕方。

從歷史推測，早在魏晉南北朝時就有了「羊羹」的佐食餐料。羊羹傳至日本後，慢慢演化成為一種以豆類製成的食品。茶道盛行時，羊羹成了茶道的一種茶點。周作人還寫了一篇〈羊肝乾〉盛讚羊羹美食。相傳的故事總透著幾許浪漫，那羊肚內貯存的紅豆泥、糖、羊肚共同產生的美食變化，造就了「羊羹」的特殊風味。

民國五十年代，鍾梅音因夫婿工作關係，住在蘇澳，面對蘇澳的青山綠水，還有獨一無二的冷泉，寫出了《冷泉心影》一書，描述旅居蘇澳時的寧靜生活，她寫出了山海交錯的城鄉之美，浸泡在冷泉時冷得顫動，把如針刺的快感化成文字，添增了浪漫文學的一頁！

冷泉浸泡，我有兩次電視錄影《MIT台灣誌》的經驗很好玩。節目主持人冬天來蘇澳，我帶他去泡冷泉；夏天來礁溪，我帶他去泡溫泉。俊俊的主持人笑著說：你給我記住！冷泉恆溫是攝氏二十一度，不管春夏秋冬都如此，這才可以稱為「天下奇泉」啊！想想看，當夏天的外頭氣溫高達三十二度，我們浸泡在二十一度冷泉之中，倏忽瞬間的溫差讓每個毛細孔都緊縮了起來，那種皮膚緊縮也只有在浸泡冷泉時才有的感覺。也許初時我們還打哆嗦，不消五分鐘，有一種慢慢的灼熱感覺布滿全身，我們身上的每吋肌膚張開了，皮膚上起了泡泡，那就是我們喝汽水時，杯子裡的汽水冒泡那樣，我們是浸泡在碳酸水之中呢，怎樣形容？我只能說：無比舒暢！每個毛細孔張開，微笑著跟大地打招呼！

走在蘇澳的街頭，海風與微笑吻上我們的臉頰；上得山來，那飛翔的砲彈聲畫破寂靜，用歷史解說蘇澳；進入市區，浸泡天下奇泉，讓每個毛細孔張開說哈囉，不是翡冷翠的，而是蘇澳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