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如是

年幼時，家中長輩熱衷泡功夫茶，茶具多而不雜，熱水烈火就在手邊，開水滾滾沸騰，白煙衝出生鐵壺在半空中綻放出一朵朵雪白煙花，掌管泡茶的人放任這團沒有固定形體的白色熱鬧自行鼓譟，不急不徐提壺，注水，靜心等待。

周圍等茶喝的人熱鬧說話，他不說話，眼神透出明白的精光，見我看他，如白雲盪過一座山頭朝我輕輕掃來一眼。綠色山坡地在一片輕雲的壟罩下暗了一大塊，不過眨眼間的功夫，白雲掠過，草地又恢復原本的青翠亮綠。他不再看我，似乎只消一眼功夫便將我從裡到外、從頭到腳全方位看透。

直到現在親身接近了茶，方才明白，當年掌茶的長輩狀似看了我一眼，其實並無真正看我，如同那片盪過一大片綠草的白雲，沒有特別觀察哪株小草，卻比每株小草更明白它們自己。

佛教禪師種茶喝茶，發展出茶禪一味。有人說，茶能引人進入默想人生的世界。或許茶就像中藥裡的藥引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，人在，事在，思也在，只欠一線清茶如大自然之一線清泉，人觀清泉便覺周身清涼無比，將這股清泉飲入體內，如何能不腦清心淡？

〈茶解〉：「山堂夜坐，汲泉煮茗，至水火相戰，如聽松濤。傾瀉入杯，雲光灩瀲。此時幽趣，故難與俗人言矣。」

平時忙碌或雜事繁多，「心」無暇泡茶，更別提好好靜心煮茶，只能將就沖泡一碗蓋碗茶。啜飲數口，便覺心火稍降，腦內空間如獲一線冷靜灌溉，火宅頓時滅熄，雖仍困於宅中，但已不至於心熱腦煩。

沖泡蓋碗茶時間短，快速，步驟簡單卻也能飲到清茶一杯。首先必須將蓋碗三件組清洗乾淨，飲茶最注重清與潔，缺一不可，不清不潔便嘗不出茶的色、香、味。

置茶後，高舉團火般滾燙的水壺，如高山飛瀑往杯內注水，一線熱水，飄散開裊裊輕煙，杯中筍芽與熱水嬉戲翻滾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活潑靈動。

收住水注，放上杯蓋，此時忌在心中數秒，混亂自己的精神和茶相通的渠道，應全憑感覺，方能飲時自己便能知曉，知曉後便會驅動手去開蓋，此時茶香必能從杯中隱隱飄入鼻翼，飲入清雅的古樹茶筍芽那一刻，人已歸靜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