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徐禎苓

每年清明時節，尖峰巷最熱鬧了。

西大路地下道還未開道之前，市區的人要到雞卵面（舊俗地名，寶山路旁公墓區）掃墓，都是徒步從竹蓮寺旁的狹仄隧道穿出，經過尖峰巷，到寶山路。那是條捷徑。

那天早上九點多，昆仔手提帆布袋，領著小孩出發去雞卵面掃墓了。那時候食品路、寶山路才幾米寬，兩旁皆樹，樹後是山坡，他們走了近半個鐘頭，直到聽見劈里啪啦的鞭炮響，不說已明白──公墓到了。

習俗上新墓頭一年會放鞭炮，聽到鞭炮響，小孩、乞丐自四面八方聚攏過來，排隊領紅包。喪家多在紅包袋裡放兩毛、五角不等，這筆錢正好可以買糖果，或是到旁邊的攤販買814冰棒、涼茶。

買東西都是掃墓完後的事。在此之前，他們得先探險。

昆仔他們憑靠記憶，攀過小土丘，踩著墳旁的橢圓石圈上上下下，來到大樹旁，好像通關那樣，找到尖拔石柱後，再順著它的五點鐘方向輻射出去。昆仔他們在一堆滿是紅磚砌成的墓碑裡，開始尋找祖先的墳。那好像一場遊戲，有點像捉迷藏，也有點像找寶藏。每一年他們都來，但每一年墓地環境好像都有點變化，譬如多了新墳、舊墳遷離，抑或墳頭長出的雜草樹木有時特別茂密，令人望不見墓碑上的字跡。

「找到了！」這次找到的是阿源。大家都褒揚阿源好厲害，眼睛真銳利。

一行人連忙從帆布袋拿出鐮刀，戴起手套，斬除墳上冒出的雜草枝欉，最後在墳上插進一張張黃色墓紙，幫祖先蓋房子。

男生做粗活，行伍裡唯一的女生阿美則負責擺設拜拜的東西。她拍落墓碑與平台上的汙泥，把袋子裡──阿鳳做好的紅龜粿、草仔粿及水果逐一擺上。

他們站在小小的平台前，昆仔點燃香束，發香給孩子。墓地雖小，但一群人一起，與祖先靠得那麼近，向他們訴說小小的願望，考一百分、家人平安……他們其實很喜歡這樣的時刻，有祖先，有父親，有兄弟姊妹，那麼緊密，一時刻覺得生活上的挫敗或得意與祖先說完後，一切都好了，充滿能量。

他們再度揹起帆布包下山去，在山下買青草茶時，聽小販喊著「發了發了」，赫見遠方墓地燃起火焰，消防車正緊急灑水。每隔幾年總有意外，所幸無人傷亡。

昆仔靜靜喝下青草茶。看過生死，就會懂意外是無常，也大抵如此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