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廖玉蕙

暑假期間，兩位小孫女常被送過來，由阿公阿嬤代管。

午後，二姝一進門，四歲的妹妹諾諾，很有心機，開始跟阿公撒嬌，倚在阿公身上，爬到阿公的膝上，甜蜜地細數她的所有愛人──阿公、爸拔、媽媽、外婆、姑姑、舅舅、姊姊……遍數眾人少一個，就是阿嬤。

不只如此，她還故意用眼角瞥阿嬤，偷窺阿嬤的反應。阿嬤心知肚明，不動聲色。故意攬著六歲的姊姊海蒂，說：「沒關係！諾諾不愛阿嬤沒關係，我有姊姊就好了……姊姊，我們一起來玩遊戲吧！」海蒂興奮極了，忙問：「今天我們要玩什麼遊戲呢？」阿嬤說：「來玩搭郵輪的遊戲吧！」搭郵輪是目前旅遊新風尚，小朋友的遊戲也愛跟著潮流走。

諾諾一聽，立刻從阿公膝上翻身下來，跑到阿嬤面前說：「其實，我還有一位神祕嘉賓沒有公布……」海蒂忙問：「你的神祕嘉賓是誰？」諾諾指著阿嬤說：「是阿嬤。」阿嬤才不上當，撇嘴回說：「你是想跟我們玩遊戲才這樣說的吧？我才不相信。」

諾諾做出神祕的表情，跟阿嬤說：「你忘了？我們有不能跟大家說的祕密。」阿嬤納悶問：「什麼祕密？」諾諾立刻飛撲過來，湊在阿嬤耳邊說：「我愛你啊！你忘記了？上次，我們不是已經說過了，這是我們之間的祕密，不能公布出來嗎！」阿嬤本來就容易受騙，加上想起確實在幾個月前的午後有過那麼個耳語存在，立刻前嫌盡釋，三人開心地玩在一塊兒，演出搭郵輪去旅行的戲碼。

晚間，姑姑回來了，諾諾又出新花樣。要大家猜屋裡的四個人，在她心中愛的排行榜。「第一名是誰？」阿嬤、姑姑、海蒂都直指阿公，諾諾笑著點頭。「第二名呢？」其他三人都指向姊姊海蒂，諾諾也爽快說：「答對了！」第三名呢？阿嬤好緊張，大家深怕心靈脆弱的阿嬤淪為最後一名，會備受打擊，都不敢猜，要諾諾自己公布答案。

諾諾賊笑著、延挨著，然後，大聲宣布答案：「第三名是姑姑。」阿嬤佯裝崩潰大哭。諾諾朝阿嬤安慰：「不要哭，最後一名有獎品。」她轉身從寶物箱內取出一顆彈珠送給阿嬤，說是安慰獎的獎品。

阿嬤啼哭不止，嚷著：「誰要獎品啦！我好可憐。」諾諾又趴在阿嬤耳邊說：「你忘記了，我最愛你，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啦！好玩嘛。」阿嬤破涕為笑。（到底誰是大人？誰是小孩啊？）

這之後的一個月期間，諾諾愛的排行起起落落的，不時更動著。接著，阿公、阿嬤和姑姑帶著兩位小孫女去香港迪士尼旅行。下了飛機，搭計程車前往旅館途中，不知為何，諾諾忽然決定將阿嬤升格，變成她的「愛的排行榜」冠軍，阿嬤聽了樂不可支。入住香港好來塢酒店時，約莫是午後兩點鐘，兩個小朋友雀躍不已，直嚷嚷馬上往迪士尼進軍；但阿公為防去迪士尼遊玩時，兩位娃兒精力不濟，主張先讓二姝午睡片刻。豈知，可能搭機興奮過頭，累斃了，這一睡竟然叫不起來，威嚇、利誘都不管用。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，迪士尼就要關門了，不得已將二姝強行拉起來。

海蒂沒異議，只愣坐一會兒就恢復；諾諾啼哭不止，花了好多時間安撫才勉強罷休。在迪士尼，姊妹倆玩得超開心。搭了太空飛碟；騎了懸轉木馬；看了米奇幻想曲音樂短片；還排隊跟灰姑娘和蘇菲亞公主照相，另外，有備而來，拿出紙筆請公主簽名；夜裡還看了各種迪士尼角色扮演的絢麗遊行；在大街市集吃米奇雪糕；皇室宴會廳吃晚餐。有吃、有喝、有得玩，真是開心極了。

晚上入睡前，五人坐床上檢討一日活動。海蒂說真是太棒了！諾諾出乎意料之外，嘟著嘴說：「哼！都是騙人的。」驚詫之餘，問她為什麼？諾諾答：「不是說遊行會有愛莎和安娜嗎？根本就沒有。」

阿嬤並不確知遊行中有無《冰雪奇緣》裡的愛莎和安娜，因為人潮洶湧，我們怕等到遊行全程結束後，一定會人擠人，並沒有全程參與。但對諾諾為了小疵抹煞大瑜的說法頗不以為然，不禁想起久遠前的往事。於是，跟小朋友們說了個小故事：

「妳爸爸、小姑姑和舊金山阿伯、蕾蕾姑姑小時候一起長大。常常是阿公和阿嬤帶著他們一起出去玩。因為玩得太開心，每到黃昏要結束行程時，小朋友都要求再多玩一下。一下又一下，直到大人不耐煩地趕他們上車。舊金山阿伯年紀最大，最會擺臉色給大人看，臉臭得全車都聞到了。明明一整天玩得好高興卻在這時候耍賴說：『今天一點都不好玩。』然後賭氣不說話或哭泣。阿公氣了，威脅要他下車……」聽到這裡，海蒂忍不住插嘴問：「等一下，是誰叫他下車的？」阿嬤被拆穿將不理性行為誣賴給阿公的事實，只好招認其實是阿嬤自己威脅的。故事繼續。

「結果，舊金山阿伯居然真的下車。後來，阿嬤只好叫妳爸爸去請他上車。」諾諾這時插嘴：「阿伯不是爸爸的哥哥嗎？哥哥不是應該比較乖嗎？為什麼要弟弟去叫他回來？」「有時候是會這樣的啊！你姊姊有時候不是也會耍賴？也常會生氣？」這個例子舉得實際，諾諾很快理解了。阿嬤接著進行主題教育：「所以，為了沒有看到愛莎和安娜就說這個下午的遊樂都是騙人的，這樣對嗎？」諾諾低下頭不敢辯駁。

阿嬤決定加碼調教：「還有，像妳下午哭個沒完沒了，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是為了什麼？」諾諾茫然地說：「我也不知道。」接著，像老里老氣補充說明：「應該是起床氣吧？」阿嬤說：「睡醒有一點起床氣是沒關係的，每個小孩都難免；但不能那麼聲嘶力竭，也不該持續那麼久。希望你下次能縮短起床氣時間，一次比一次短，最後完全克服，一點都不生氣。否則，如果下次照這樣哭個沒完，我們會直接走人，留妳一個人繼續在旅館裡睡到飽。」

阿嬤說完後，諾諾要求把這個故事再說一遍。「再說一次要幹嘛？要弄清楚妳的事跟舊金山阿伯的事有什麼關係嗎？」諾諾點頭。阿嬤於是又仔細說一遍，另外還添加一些枝節，最後強調：「記住，如果還一直哭，真的就不讓妳去，我們自己去玩囉。」海蒂心疼妹妹，怕妹妹太擔心吧，直接戳穿大人的謊言：「阿嬤騙妳的啦，她不會這樣做的。」諾諾深深看了阿嬤一眼，跟阿嬤說：「妳如果繼續這樣騙人，我就要來改變我的愛的排行榜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