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劉月雲

日前拜讀了楊子的〈消失的陪對清冊〉，心有所感，不禁想起父親曾有的那本帳簿。

民國五、六○年代，父母在市場擺攤做生意，那個年代仍保有賒帳的習慣，有些田莊的主顧路過市場，臨時起意買塊肉，就說：「歹勢，今天錢帶不夠，先記在簿裡喔！」有的家裡養了幾頭小豬，也會說：「先記著，等小豬長大再扣抵唷！」母親總是笑著回答：「沒關係，方便時再拿來。」

每天吃過晚飯後，父親就端坐書桌前整理帳簿，已上小學的我，特愛擠在桌前看著他把小帳冊裡一條條的帳目，轉記到另一本厚厚的精裝活頁大帳簿裡（後來我才知道，這就是日記帳和分類帳的概念）。父親對著我說：「等過幾年妳長大些，就可以幫爸爸記帳囉！」

歲末時，賒帳的客人開始陸陸續續地來結清欠款。父親習慣泡一大壺熱茶讓客人潤喉暖身，再翻開帳簿請客人詳閱明細，主、客之間沒有債權、債務之分，倒像老友一起喫茶寒暄話家常。

除夕夜吃罷年夜飯，父親拿出大帳簿，撤下已結清欠款的帳頁，換上新的活頁紙；至於沒來還錢的，就移到帳簿最底頁。父親從不催討賒帳，他說：「賒帳的人有餘錢自然會來結清，到年底還沒來就是有困難，再去向他催討豈不是為難對方。」

賒帳的顧客裡，有的年歲已大，不再出門採買；有的已然故去，就此失去聯絡。就這樣，父親大帳簿裡的泛黃紙張，一年年愈增愈多。父親生病後，攤子的生意由弟弟接手，彼時的消費型態也漸漸改變，大家習慣現金交易，不再有賒帳的情形，父親於是把那本泛黃的帳簿收到衣櫥底層，不再更新。

父親病故後，我們整理他的遺物時，母親看著大帳簿說：「這本帳簿留著就會有賒帳的紀錄，彷彿我們還有收回欠款的念頭，還是一筆勾消，火化掉吧！」看著帳冊化成灰燼，我想，父親一定贊同母親的做法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