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徐禎苓

當電視還是屬於有錢人的年代，尖峰巷出現了第一台電視。

那是件大事。

每個人都在茶餘討論，邊說邊羨慕著。

每個人也都期盼這戶人家開電視的時候。

那個年代的電視不像現在輕薄，也沒有現在那麼橫長。一方帶著弧度的電視螢幕，側面望像男人的啤酒肚，被嵌在笨重的深咖啡色木櫃裡。要看電視的時候，恭敬拉開左右木門，露出電視凸肚，再扭開旁邊的銀色旋鈕，畫面就浮現了。多麼神奇！不過，關電視比較麻煩，螢幕熱熱燙燙，得等它降溫，才又肅靜地拉起左右木門。

每天晚上，這戶人家流洩出電視聲音，誘得整條巷的大人小孩都來了，來朝聖電視。

主人非常慷慨，允小孩入內。整個客廳一下子塞進二十幾個小蘿蔔頭，坐在地板上準備看電視。主人甚至主動拉開窗戶，讓大人站在外頭一起觀賞。客廳簡直成了小型戲院。

小孩們都曉得：電視台周四晚上固定播《勇士們》，周五晚上是西洋電影《虎膽妙算》，周六晚上是《神仙家庭》。時間一到，紛紛擱下手邊功課或工作，飛奔到電視機前。

阿慶和阿源就是。

阿鳳不知道兩個小男孩已經開溜，一邊抱著小兒子餵奶，一邊喊阿慶、阿源幫忙做塑膠花。豈料喊了半天，竟無人應答，心生怪異。她從房裡出來，想看看這兩個小鬼在搞什麼，殊不知客廳空無一人，阿鳳馬上猜想他們絕對是去那裡。

她不慌不忙先哄睡小兒子，再殺去那戶電視人家的客廳。果不其然，阿慶和阿源正坐在地板上，和大家一樣目不轉睛盯著螢幕。「阿慶！阿源！」阿鳳在人群裡低喊他們的名字。偏偏兩人看得太入神，耳朵接收不到母親的呼喚，依舊坐定，毫無回應。阿鳳又喊了一次。這回在阿鳳旁邊的大人出手了，幫忙叫阿慶、阿源。兩個小孩猛然甦醒，一回頭，接觸到阿鳳冒火的眼神，知道事情不妙，兩兄弟低頭離開。出了人家客廳，阿鳳左右手各擰阿慶、阿源一隻耳朵，擰到他們的耳朵發紅發熱，大聲求饒。

回到家，阿鳳為了懲罰兄弟倆，要他們做更多的塑膠花。那天，他們做到快十二點才完成。

其實，阿鳳不是不愛看電視。她偶爾也會利用零碎時間，到這戶人家看楊麗花歌仔戲。女人們一邊看電視，一邊做代工品，一邊聊上幾句，片刻不得閒，卻也忙中找空閒。這就是女人。在責任的縫隙裡偷渡一點點自由，嘗一點點，很快又回到水裡。

那畢竟是電視稀有的時代，卻是街頭巷尾最緊緊相依的時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