執筆人：蘇進強 作家

十年前（二○○八）四、二十九柏老離開我們。

當年的五月十四日，各界在濟南教會為柏老舉行追思禮拜，當時我奉命在追思會上發表「追懷柏楊、閱讀柏楊」，向包括陳水扁總統及總統當選人馬英九等各界人士介紹、分享柏老一生的事蹟。當時，我以「一本耐讀的奇書，一個穿越中國歷史驚濤駭浪，不畏強權只為蒼生的人道主義者、人權工作者」來概括柏楊。

同年五月十七日，人權教育委員會的董事會及張香華等柏老家屬，一同乘船到綠島海域，將柏老的骨灰灑在台灣海峽，完成他的遺願。

十年過去了，柏老離開我們，卻又似乎還在我們身邊，然而，當我們緬懷柏老的同時，卻不得不驚心的發現、承認，當今已無人能及，那個年代、那個不畏強權只為蒼生的人道主義者、人權工作者柏老，我們不能不反思，雖然綠島不再有強權者禁錮的政治犯，但是，柏老生前十分憂慮的統獨衝突、省籍族群的分裂、階級對立，為何非但未見消弭，反而變本加厲？

柏老的身影似遠還近。

他是全球華人最受歡迎的作家，以「鄧克保」為筆名發表的戰爭文學《異域》一書，風靡全球讀者，也是他在一九六八年被誣陷入罪後，唯一沒有遭到當局查禁的著作，原因是作者不是「柏楊」也不是他的本名「郭衣洞」，事實上則是因為《異域》書中孤軍奮戰的故事，比起當時政府到處懸掛的反共標語與政治八股，更能鼓舞民心士氣，這是柏老文字的巨大能量。

但相對的，柏老一本一本既嘲諷時局又幽默直指人心，嘻笑怒罵令人又哭又笑的雜文，總是十分叫座，樹大招風，令當局震驚於他的影響力，一生堅持是非對錯的柏老對終於因為一幅大力水手的漫畫，被認為諷刺蔣氏父子而遭誣陷為「匪諜」入罪，前後監禁九年又二十六天，但他在遭遇身心極大的梏刑傷害之餘，竟能在獄中完成《中國人史綱》、《中國歷代帝王皇后親王公主世系》、《中國歷史年表》等三部書稿，出獄後更以翻譯注釋司馬光《資治通鑑》為職志，歷時十年，出版了七十二冊雜誌型的《柏楊版資治通鑑》，洛陽紙貴蔚為風潮。

一九九三年三月七日，在柏楊版資治通鑑十年有成的「柏楊日」會中，蔣緯國代表當年迫害逮捕柏老的乃兄蔣經國，公開向柏老道歉，一文一武含淚相擁，令人動容。柏老說「政府犯過的罪惡錯誤可以理解可以原諒，但不可以忘記。一旦忘記，暴政必定回來」。

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日，由柏老推動建立的「綠島人權紀念碑」，由柏老和當時的李登輝總統共同揭幕，柏老在紀念碑上銘刻「在那個時代，有多少母親為她們囚禁在這個島上的孩子，暗夜哭泣」，李登輝也含淚宣示「不會再有政治犯被囚禁」。二○○○年五月十九日上午九時，將在翌日就職成為國家元首的陳水扁，輕車簡從到石碇鄉和柏老一起探視在養老院的「原子能之父」孫觀漢先生，當時孫先生已失智而少有言語，有幸能參與此一會見的筆者，親聆柏老對陳水扁總統語重心長告誡，希望陳總統上任後關注、弭平或預防可能發生的統獨衝突和族群、階級的對立，他說「只有尊重、包容才能化解社會的衝突、對立，畢竟台灣的自由民主得之不易。」陳總統不僅當面應允，更在二○○○年十二月十四日成立「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」，並聘請柏老為副主委，而在柏老帶領下的「人權教育基金會」，更在每一年的國際人權日舉辦「人權婚禮」結婚證書的內容「尊重、包容、理性、感性」，即由柏老親自訂稿。

於今，哲人已在歷史的長廊遠去，柏老的「天真是一種動力」及「不為君王唱讚歌，只為蒼生說人話」，乃至「由怒而恕」，將被迫害以「我需要這個磨練」瀟灑豁達面對，這樣的風骨、風範，如今安在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