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欣
兩年前,在一次未站穩腳盤快速抬起貨物時,突然感覺痲痺感迅速竄延,抵達骨科診所前,從腰椎到整條左腿全都痲了。雖然醫師輔以X光檢查後表示沒有大礙,但自此,只要搬了重物就是一陣痲,只能自我診斷,大概是傷了筋絡,而這傷,是要長久共存的。
等待打印許久未補登的存摺時,偌大的銀行顯得空蕩而寂靜。我轉正手腕上偏離的錶面,年輕的行員小姐面帶微笑親切招呼,「妳太瘦了!」
「我只是手比較瘦,但我需要強壯的手臂,偏偏就是手輸人。」
可愛的行員笑著繼續說:「我第一次聽到『手輸人』的講法。」並起身看了看我的身材,「妳真的很瘦!妳做什麼工作?怎麼這麼在意手輸人這件事?」
「我做粗工,妳看我的手。」年輕行員再度起身並趨前摸了我的手,是粗糙長了厚繭的手指。
利剪和磨石,斜口鉗、平口鉗、尖嘴鉗,這些都是我每天使用的工具,粗重的零件代工是我的職業。
七年前,放棄手敲鍵盤,改以拿工具為業。手握零件以剪刀推剪,常常為求快速,利剪扎刺手指而滲出血,我的耐痛力仍嫌薄弱,每一次扎刺都伴隨一聲「嘶」和驚顫。可真正令我生畏的,是每天磨石和剪刀磨擦時,穿刺腦門的尖細音頻。
在乾冷的冬日,握工具的手常常是微裂開、稍癒合又再迸裂的反覆進行式,只能纏繞更多的透氣膠帶防止裂口加深;而久坐又重複的姿勢,致使右後背從肩頭到腰部一條隱約的垂直線,總是隱隱地麻刺著;至於「手輸人」更是深切的痛,多年來的訓練並未曾強化我的臂膀,撐不住的重物總會瞬間砸落在腿上,要不挫傷便是瘀青。
長時間使用檯燈並聚焦加工物件,雙眼得不時補充人工淚液,卻依然難以防止乾澀,此刻便會放下工具,舒緩筋骨和疲累的雙眼,將腦袋裡堆疊的思緒記錄下來。
於是,一年前開展了「另一個我」,短暫地放下工具改執筆,所投稿件偶有幸獲刊,內心便會翻湧「成文的喜悅」;每日賞讀無數名家文采,是咀嚼三餐時最豐美的菜色,篇篇詩文總讓我有不捨讀完的激盪,盤踞在胸口、迴旋於腦海,久久不止。
沉浸在文字世界裡的我,感到隱蔽又自由。不同於代工生活一成不變的痲痺和疼痛,書寫人生的過程心緒飛揚,時而深沉時而歡快,雖然也常常陷入「振筆」還是「擱筆」的兩難,但在文字的場域裡,天地日月有情,草木繁花有情,我總是退怯了又一再靠攏。
相較於日曬雨淋下討生活的人,我已是很幸福的粗工!儘管右背和左腿又是陣陣痲,用雙手賣力工作,是現實的汗味人生。優游於文字世界,又何嘗不是寫實人生?只是將摻了酸甜和苦澀的調譜成永恆,而能一一細數、反覆閱讀。
人生的路途再艱辛,烏雲總會散去;光,不會忘記指引方向。認真,就能活出精采的自己。